白居易的傳道詩《負冬日》：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

負冬日

白居易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

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

初似飲醇醪，又如蟄者蘇。

外融百骸暢，中適一念無。

曠然忘所在，心與虛空俱。

一篇舊文，今日陽光甚好。讀之感動。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

杲，木上面有一個日頭，就是早上的太陽慢慢地升高到枝頭，然后從窗戶照進屋里的感覺。

中國人喜歡太陽，喜歡它的溫暖，光明。大公無私，就是形容太陽。光明正大，也源于太陽。德這個字的內涵，也是來源于太陽。明明德，活得陽光，美好。

早晨的太陽，特別是冬日早晨的太陽，那種給人帶來的光明與溫暖，是印象深刻的。冬日的時候，和孩子們讀這首詩，特別地有感覺。我們還在一個陽光房曬太陽，親身來體驗這首詩。

初春，也是特別適合曬太陽，在陽光下看書，寫字，喝茶，過慢生活。我周末忙，平日有兩天的休息，多是修習自己的功課，讀書，寫字，寫文，作為日常習練的工夫。

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

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滿后背，脖子，頭部，就像一個頂級的按摩師，在那里輕柔地按摩，以神氣行之，閉上眼睛，靜坐，整個身體，毛孔舒張。

借用東坡的句式，在此時，我的體悟是：

惟園中之鳥鳴，與窗前之陽光，耳聞之而為樂，身受之而化氣，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這種簡單的美好，真是受用無窮。

晚年的白居易，經歷人生的風風雨雨，重新回到了這種平淡天真的生命狀態，故而寫下了這首溫暖適意之詩。

初似飲醇醪，又如蟄者蘇。

這種微醺、陶醉的感覺特別好，整個身體慢慢地蘇醒，充滿了活力。這也是我們做一件事情，進入一種好的狀態的反應。

看書的時候，陶醉在其中的感覺特別的好，“又如蟄者蘇”，那是與書中的作者產生了對話。臨帖的時候，也是這樣啊，寫得有感覺了，進入好的節奏了，就是這種蘇醒的感覺，心手雙暢，與古人對話，

今天也正好是看書，臨帖，這種感覺是真切的，整首詩與我的讀書、書寫，融為一體。

突然感覺，似乎，白居易這種事，不僅僅是寫一次美好的曬太陽的身心感受，所寫的是一種“藝道”的體悟，是在傳道，是一首傳道詩。

身心與陽光的感應、融合，融為一體，不就是古人一直所追求的天人合一嗎？

太陽，陽光，不也可以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茶嗎？

所以，我認定，這是白居易的傳道詩。從“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的道的當下存在，到“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的體道，再到“初似飲醇醪，又如蟄者蘇”的悟道，再到“外融百骸暢，中適一念無”合道，最后是“曠然忘所在，心與虛空俱”的忘道、天人合一。

外融百骸暢，中適一念無。

形體的溫暖、暢達，內在的寧靜、澄澈，身心一如，無內無外。形而下的身體，開始轉而而形而上的體悟。

曠然忘所在，心與虛空俱。

這里達到了忘我之境。這不就是莊子的坐忘之境嗎？

《莊子·大宗師》云；“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郭象注：“夫坐忘者，奚所不忘哉?即忘其跡，又忘其所以跡者，內不覺其一身，外不識有天地，然后曠然與變化為體而無不通也?！?/p>

《莊子·大宗師》中說：“忘卻自己的四肢形體，拋棄聰明智巧，擺脫形體和心智的束縛，與大道融通為一，這就叫‘坐忘’?！惫笞⒔獾溃骸八^坐忘，要忘的是什么呢？既要忘記形體的存在，又要忘記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形體，對內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對外不感知天地萬物，這樣心境就會開闊明朗，與萬物的變化融為一體，無不通達。”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

樂天先生的這首詩，正是他的一次“觀復”體驗，一次深入的體道、坐忘之過程。

今天寫這篇小文，也是一次意外收獲，從這個理路解釋，毫無違和，自然而然地就像泉水一樣流淌出來了。

好，今天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