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業：以六十多年人生積累，寫下北京的另一部城市史

北京為什么也叫“八臂哪吒城”？“全聚德”招牌上的德字為什么少一橫？元宵夜正陽門摸門釘是什么習俗？先農壇的牛為何會犯懶？建造箭樓的糯米灰漿里竟然撒了鹽？

近日，文化學者楊建業的新著《北京中軸線傳說》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中軸線是北京城的空間骨架，2024年申遺成功，被譽為“中國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

《北京中軸線傳說》通過永定門、天安門、故宮、鐘鼓樓等節點，將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相關聯，衍生出紛繁有趣的傳說故事，揭示了中軸線不僅是建筑軸線，更是中華文明“中和”“對稱”哲學與美學的象徽。

楊建業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他出生在中軸線南端五方雜處、煙火氣鼎盛的天橋地區，小時候在先農壇里的育才學校念書，閑暇時和玩伴去天壇公園摘榆錢兒粘知了，還是前門大街、大柵欄、鼓樓大街幾家書店里的常客。家中院子里有一個葡萄架，楊建業回憶道，晚飯后聽聚在葡萄架下喝茶、下棋、聊天的大人們隨口說出前門樓子、鐘樓娘娘以及故宮里的皇上的奇聞異事，是最過癮的時刻。

“有時候，一段傳說，這個大人講了一遍，另一個大人爭持說，不是你講的那樣，我這才是正宗。他這‘正宗’的剛講完，又有人說，我聽的版本是另一回事。有時候較起真來，還真會吵得臉紅脖子粗。大人們爭持，我們小孩聽得帶勁。一段傳說講的版本越多越有意思。很多中軸線傳說，我都是這么聽來的。”

成年后，楊建業到東城區文化館工作，成為第一批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的專業人員。為了做非遺普查，幾十年來，從全聚德、壹條龍、都一處，到同仁堂、長春堂、內聯升，他將中軸線上的老字號走了個遍。多年的生活與工作經歷，為《北京中軸線傳說》積累了厚實的寫作素材。

《北京中軸線傳說》按照主題分為“暮鼓晨鐘的律動”、“智賽魯班的工匠”、“紫禁皇城的秘密”、“持業興店的巧思”、“美味佳肴的典故”、“妙然天成的神跡”和“皇親國戚打卡地”七個部分。這些傳說展現了北京城市井的一面，表達了北京老百姓對皇權、歷史、社會、習俗、技藝、行業的認知和理解，也凝聚了豐富的民間情感和生活智慧。

也是在這些口口相傳的故事中，皇城根下子民的形象呼之欲出。楊建業說：“從這些傳說中，可以感受到北京人因為見多識廣，敢藐視天下萬物的‘皇城子民’派頭，也可以看出老北京人因為見多時事風云變幻無常，因為自己的弱小而不愿直面矛盾、躲避直接沖突的表達方式。”

這是北京中軸線的傳說故事第一次整理成文。作為與正史相平行的敘事體系，《北京中軸線傳說》為北京城市文化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民間素材。

楊建業感慨道：“北京中軸線撫育了我的成長，滋養了我的人生，成就了我奮斗的事業。這讓北京中軸線與我產生了一種特有的情緣。這種情緣不是靠學術研究、不是靠田野調查、不是靠‘為賦新詩強說愁’的產品訴求而產生的。北京中軸線就是流動在我身體中的血脈，與我同生同在。”

南都專訪文化學者楊建業

文化學者、全國文化和旅游系統先進工作者，北京京城非遺人才創新發展聯盟秘書長楊建業。

傳說是人們心口相傳的另一部城市史

南都：您與北京中軸線有什么情感淵源？為什么起意寫《北京中軸線傳說》這本書？

楊建業：我跟北京中軸線的情感淵源可以從我出生說起。我出生在中軸線南端的天橋地區，這里雖然沒有被列入世界遺產申報材料中的15處歷史文化遺存點位，因為它的面貌在時光歲月中發生了很大變化。但這里曾經是老北京最具代表的文化娛樂中心，目前被我們稱為老北京特色文化藝術代表的作品和人物，都發源、興盛于這里。我上學的育才學校當時就使用的是先農壇的一部分，觀耕臺是我課間最喜歡跑上跑下的去處。我是班干部，但也有哪門功課考試成績不理想，或處理班上一些事情與同學發生爭執的時候。放學后，我會獨自到觀耕臺上冥思苦想一通，直到巡校園的老大爺來喊才離開。我上學前看的小人兒書，都是爸爸媽媽帶著我，去前門大街和大柵欄的幾家新華書店買的。1978年5月1號恢復銷售中外世界名著那天，因為每人每次只能買一本或兩本，我把前門大街和大柵欄的幾家新華書店的長隊都排了個遍。我還坐5路汽車，去了鼓樓大街的新華書店，把口袋里幾年攢下來的壓歲錢花個精光。大了一些，想買書又沒什么錢的時候，我就去珠市口過去一點路東的那家中國書店，那里有些新出來不久的書因為品相不好會打個折。比如原價賣8毛錢的，可以賣7毛2分錢，有的還可以便宜到6毛8。

我學會走路了，我媽媽買東西，拉著我去得最多的就是大柵欄。我自己能買東西了，小時候去得最多的就是天橋路上靠北路西的廣全日用雜品商店。我印象里這是當年北京最大、東西最全的一家雜品店。我小時扎風箏的竹篾紙張，家里用的蒸鍋蒸屜，刷墻翻修房子的用具用品，唐山大地震后在院子里搭地震棚用的東西，都從這里購買。生活中想到要用的，幾乎沒有買不到的。中軸線上，從天橋珠市口到前門大柵欄再到鼓樓大街，是當年北京人采買生活物資不可或缺之地。我媽、我姑姑，還有身邊女同學、單位女孩織毛衣，都會去億兆百貨買毛線。那里毛線的品種北京最全。我上班后開始有羽絨服了，但不大好買，我又想穿那種灰顏色的，把賣羽絨服的商店轉了一個遍，跑了好幾天，最后還是在鼓樓大街的地安門商場“搶”到的。

我爺爺、我爸、我叔叔姑姑他們見過永定門，我出生后永定門城樓已經拆了，那時候過了永定門上的那橋就是出城了。大人很少讓小孩去，除非過年的時候，永定門外會搭賣鞭炮的大棚。里面的鞭炮賣沒了，我們才偷偷跑到永定門外去一趟。

小時候，去得最多的公園是天壇。跟同學們一起爬樹去摘榆錢，去粘知了、蜻蜓，去回音壁大聲喊叫對方的名字——其實很難真切地聽到對方喊的什么，但就是喊的人喊得有趣，被喊的人也怕被同學說成是聾子。小學6年級的時候，我們還到天壇公園里去學農勞動了3個月。當時天壇公園從西門進去，靠北面壇墻那里有一大片果園。后來給清了。小學每年春游，不是中山公園就是勞動人民文化宮。背上書包，裝著媽媽給準備的義利國料面包或維生素面包和兩個煮雞蛋，從學校出發，過了珠市口順著前門大街走過天安門廣場。一下就天地寬廣，心胸遼闊起來。

中軸線上提報的15處歷史文化遺存點位，小時候去得不多，其中很多還沒有對外開放。但越進不去的地方，對人們的吸引力越大。傳說是人們心口相傳的另一部城市歷史，人們用“道聽途說”或“心中遐想”來描述對北京中軸線的認知與頌揚。

小時候，我爺爺讓我爸在我們的大院里載了一架葡萄。每年除了冬天，春夏秋三個季節，晚飯后聽著聚在葡萄下喝茶、下棋、聊天的大人們隨口說出的前門樓子、鐘樓娘娘以及故宮里的皇上的奇聞異事，是我最過癮的時刻。有時候，一段傳說，這個大人講了一遍，另一個大人爭持說，不是你講的那樣，我這才是正宗。他這“正宗”的剛講完，又有人說，我聽的版本是另一回事。有時候較起真來，還真會吵得臉紅脖子粗。大人們爭持，我們小孩聽得帶勁。一段傳說講的版本越多越有意思。很多中軸線傳說，我都是這么聽來的。

我到原來的崇文區文化館工作后，又成為第一批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的專業人員。做非遺普查時，中軸線上的老字號幾乎都走了一遍。從普通吃飯的顧客，轉身為幫助店家梳理歷史遺存寶藏的“指導員”。東城區目前有225個項目，是北京市進入非遺代表性名錄項目最多的一個區。我在工作中的成績得到領導和同事們的認可，2010年被北京市政府授予“北京市先進工作者”稱號，2022年被授予“全國文化和旅游系統先進工作者”稱號。可以說，北京中軸線撫育了我的成長，滋養了我的人生，成就了我奮斗的事業。這讓北京中軸線與我產生了一種特有的情緣。這種情緣不是靠學術研究、不是靠田野調查、不是靠“為賦新詩強說愁”的產品訴求而產生的。北京中軸線就是流動在我身體中的血脈，與我同生同在。

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很多出版物都在以中軸線上的建筑等歷史遺存文物作為題材。但我覺得，要讓北京中軸線文化更廣泛地傳播，傳說是最有效的一個途徑。孩子們是在故事中長大的，年輕人喜歡看玄幻，老年人常常在聽書中入眠。北京中軸線傳說是圍繞著北京中軸線上的建筑、街巷、景物、史事、人物、老字號商鋪、民俗風情等形成的口頭民間故事。

每一段傳說中都可以映射出中軸線上的一個相應實物或人物、事件，它超越了其中的某一個歷史遺存，把中軸線凝聚成一個整體。傳說又不等于事實，但反映了北京這座城市中人們的思想、觀念、憧憬和愿望，是一座傳授人生經驗、倫理道德、歷史事件、治國安邦、能工巧匠等內容的北京中軸線知識寶庫。所以，我想用我60多年對北京中軸線的人生積累，完成這部《北京中軸線傳說》。

南都：書中記錄的近60則中軸線的傳說來源何處？請舉例說明。

楊建業：北京中軸線傳說是北京勞動大眾創造的口頭文學，表現了他們的集體智慧和血汗勞動的貢獻。民間文學專家劉錫誠先生在《北京傳說與京派文化》文中指出：“城區有故宮等諸多宮廷建筑、朝臣宦官們的深宅大院、縱橫交錯的胡同街巷和商鋪店面、星羅棋布的寺觀塔廟，在這些去處和景觀所構成的都市生活場景的背后，無不埋藏著種種饒有興味的逸聞軼事，這些逸聞軼事構成了民間傳說的內容骨架和核心，在市井圈子里一傳十十傳百的流傳過程中，逐漸發酵、滾動、附會、演繹，從而編織成為情節相對固定的民間傳說，而這類傳說的傳奇性和神秘性特點，又多與市井社會的欣賞趣味和傳播環境相契合，故而比純屬虛構的幻想故事更容易在這塊土壤上生根發芽、繁盛發達。于是，多以宮廷秘聞、宦官逸事、史事傳奇、戲曲故事等為題材的口頭傳說，便在市民這個龐大的新興社會群體中找到了傳承的空間和傳播的主體。

有關中軸線的傳說，在歷史書籍中可以查到確切記載的比較少。因為傳說不是史料，不會在史書中詳細記載。就是有替代相關傳說的，也只是簡單一句話帶過。我們在做《前門傳說》普查的時候，在學者陳學霖所著的《劉伯溫與哪吒城——北京建城的傳說》一書中看到他對北京《八臂哪吒城》所做考證，只是提到了元·張昱《張光弼詩集》卷三有《輦下曲》：“大都周遭十一門，草苫土筑哪吒城。讖言若以磚石裹，長似天王衣甲兵”，但對這個傳說的具體內容也沒有相關描述。他認為：“這一暢行現代的傳說故事，雖然可以追溯到元末大都城建造的異聞，但大概要到晚清民國然后定型……這類故事，很可能是出于京師嫻熟掌故、善于口頭創造的無名文藝家所編織虛構，經過說書、演劇、唱曲等媒介的渲染增飾，傳播大眾。”（陳學霖《劉伯溫與哪吒城——北京建城的傳說》5頁）。1959年，熟悉北京民俗的金受申編寫出版《北京的傳說》一書，收錄了《八臂哪吒城》傳說的一個版本。金受申解釋他收集到的北京傳說的來源，“是北京勞動大眾創造的口頭文學，去表現他們的集體智慧和血汗勞動的貢獻。”

《北京中軸線傳說》中的內容，是我多年在中軸線上生活工作的積累所成。沒有我生于中軸線的緣分，沒有我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的經歷，以及我從事文學創作的錘煉，這些綜合因素，很難成就這本書。

楊建業和北京剪紙代表性傳承人徐陽指導小學生制作北京中軸線主題剪紙。

口頭文學落實為文字書寫，更利于流傳

南都：您在寫《北京中軸線傳說》時具體遇到哪些挑戰？有哪些故事或章節是您自己感到特別精彩的？

楊建業：傳說是口頭民間文學，關于北京中軸線的傳說，這是第一次集中進行整理成文。因為我是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的，所以在成書過程中，我首先擺正自己的站位。我既是傳承者與傳播者，同時也是一名非遺工作者，從這個身份角度來呈現中軸線傳說，就要嚴格遵守收錄在書中的傳說，都是與北京中軸線有關的，核心不能偏離北京中軸線申報世界遺產時，核定的區域范圍。不為增加書的篇幅和厚度，把非中軸線范圍區域內的傳說納入。按照民間文學處理傳說的辦法，每段傳說只呈現傳說內容本身，不添加對每段傳說涉及到的建筑、事件、人物等史料的對應說明，不東拉西扯的增加篇幅，以便滿足讀者閱讀傳說這類書籍時該有的純粹感、愉悅感。

《北京中軸線傳說》里面的每一段傳說都十分精彩。把它們從腦袋里梳理出來形成文字，實際上很是忐忑。口頭上的傳說講不好時，可以再講一遍，乃至無數次對內容進行重復、調整，直到把這段傳說講到滿意為止。但文字印出來，就把隨時游走的口頭語言相對固定在一個時空中了。這使我在校對電腦屏幕上打出來的文字時，會有一些遲疑、選擇甚至不自信到惶惑的“甜蜜苦惱”。中軸線上的這些傳說可以說在老北京人中流傳很廣，很多人都能隨口說上幾個傳說。現在我把“舌頭上跑的火車”按在這里了，人們會不會不習慣接受這些落在文字上的書寫？

但北京中軸線遺產被列入世界遺產，我們需要讓全世界的人們都能了解它。中軸線上固定的文物是不可移動的，但中軸線傳說可以四海飄揚。將口頭文學用書面語言呈現，更適宜它的傳播，還可以打造IP，進行相關的繪本、影視轉化等多種藝術形式的傳播推廣。

這本傳說中有幾個傳說，像《箭樓“加鹽”》《祈年殿的楔子》《蟈蟈籠子和角樓》等，都跟魯班爺有關。魯班被譽為中國工匠的祖師爺，咱們建筑方面的最高獎就是“魯班獎”。人們在傳說中，用魯班爺為中軸線上那些神奇的建筑、偉大的工程賦能，來表示對勞動者“能常人所不能”智慧的褒揚。我上技工學校的時候，學的就是木工專業。畢業時，我已經是考核合格的三級木工了。我也是魯班爺的傳人。在描述這些傳說時，我既為大國工匠們在建造中軸線時顯示的出色成就驕傲，也為我曾經加入魯班爺傳人的行列感到自豪。

南都：民間傳說是地方文化的“活態基因庫”。您認為這些豐富有趣的民間故事，能在什么方面增進人們對北京中軸線以及北京城的認識？它們傳遞出北京人怎樣的生活態度和精神氣質？

楊建業：老北京城區，特別是南城地區，曾經是個眾多行業人員匯集的市井社會，從事商業和服務業、或從事手工業、或制造業的勞動者眾多。這些長期在帝都文化、歷史的影響和熏陶下的市井階層，通過講述和傳播歷史上帝王將相、英雄豪杰、文人墨客、工匠大師等人物，宮廷、廟宇、廳堂等文化遺存的傳說，來表達對勞動人民在城市建筑和社會生活中呈現出來智慧的稱頌和贊美，對社會現象的認知和評判，對人生訴求的愿望和渴望。從這些傳說中，可以感受到北京人因為見多識廣，敢藐視天下萬物的“皇城子民”派頭，也可以看出老北京人因為見多時事風云變幻無常，因為自己的弱小而不愿直面矛盾、躲避直接沖突的表達方式。

與北京中軸線有關并大家耳熟能詳的傳說，這本書里基本都收錄了。我將其劃分成了7個部分，這還是第一次將中軸線傳說根據內容類別進行劃分。我用：暮鼓晨鐘的律動、智賽魯班的工匠、紫禁皇城的秘密、持業興店的巧思、美味佳肴的典故、妙然天成的神跡和皇親國戚打卡地這7個主題詞，從中軸線的來歷、紫禁城的秘聞、老字號的訣竅以及奇聞軼事等方面進行了歸類。所以這樣分類，一是對大眾興趣點的回應，再就是便于讀者對中軸線整體文化形象的認知。

看到前門樓子，感覺來到了“新世界”

南都：您是一位老北京，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相關工作已有二十余年，《北京中軸線傳說》這本書里承載了哪些您的個人記憶？

楊建業：我1962年出生，1986年我發表了第一篇小說，1993年到原崇文區文化館擔任專業創作員，在文學創作的同時負責群眾文化活動的策劃、組織。2003年從做民族民間文化遺產普查開始轉入做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文化館是全國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的最基層單位，第一批進入非遺隊伍的，大多是文化館從事文學創作和文學理念研究的。因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要進行文字記錄整理，申報要進行文本編制。沒有扎實的文字功底很難承擔。原崇文區在2007年便被評選為第一批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先進集體，也是由于我們非遺從起步工作就做得很扎實。

在《北京中軸線傳說》出版前，我已經出版了幾本跟中軸線上非遺有關的著作，如《前門的前門的傳說》《都一處燒麥》《技藝——北京中軸線文化游典》等。這些著作，也是《北京中軸線傳說》之前的逐步積累。

《北京中軸線傳說》中有段傳說，叫“乾隆賜匾都一處”。我第一次聽我爸講這個傳說的時候，還沒吃過燒麥。當時都一處的燒麥還是比較貴的，不如吃包子來得便宜，人們一般不常去。我第一次吃燒麥是我大姑帶我去的，那時候街上飯館少，店里面的就餐環境很差，所以也并沒覺得燒麥有多好吃。后來我走前門大街時從都一處店門前經過了無數次，再也沒進過這家店。在非遺普查時，我又走進了都一處。從這家店的起家到成名，從老師傅訪談到年輕的傳承人，對身邊的這家店在傳說之外有了更多的了解。后來，我與都一處燒麥的代表性傳承人、全國勞模吳華俠合作撰寫了非遺叢書《都一處燒麥》，將承載這前門大街上最有名傳說的老字號的前世今生奉獻給讀者。這是第一本全面描寫入選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名錄項目——都一處燒麥的書籍。現在我也覺得燒麥好吃了，因為品味出了這家燒麥承載的傳說和非遺融合在一起的厚重、濃郁、獨特、持久的香味。

南都：2024年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被稱為是“中國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我們應該怎么理解北京中軸線的價值？

楊建業：《北京中軸線傳說》有一個流傳很廣的傳說，叫“八臂哪吒城”，說的就是北京建城的故事。“北京中軸線——中國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從這個說法上，可以感受到中國人對城市家園建設賦予的理念和智慧。縱觀中外，大凡古城名城，其肇始和變革大多伴生著種種神話傳說，正史與傳說形成兩個平行的文化系統。

北京中軸線上的15處歷史文化遺存點位，是呈現在地面上的理想都城樣貌。為什么“八臂哪吒”會成為傳說中北京城的樣貌呢？北京以前稱為幽州，地下藏著幾個泉眼，通海，那泉眼也被叫做海口。北新橋那里現在還留有一個。有海口便常有孽龍出沒。一發水，北京城的人就遭秧了。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派了兩個軍師：大軍師劉伯溫和二軍師姚廣孝來設計北京城的樣子。其實歷史上這兩個人跟朱棣改建北京城沒什么關系，但老百姓都覺得北京這座偉大都城必須得是特別有本事的人來建，才能更顯出它的不凡，便把這個活交給了民間傳說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能的劉伯溫。光有劉伯溫還不夠。要保北京城平安，還得要把鬧水的孽龍制住。人們想到了能翻江倒海，抽了龍筋的哪吒。

孟母三遷，擇鄰而居，一直是中國人根深蒂固的生活理念。人們選擇生活在一座城市，表達的是對個體今生乃至家族未來的期許。北京成為國家首都，是歷史的選擇。人們向往到北京來生活，是因為北京給予老北京人、新北京人以及正在走向北京的那些人們實現心中美好生活藍圖的無限可能。翻閱歷史文檔，會看到很多人們記述他們在上個世紀初來北京時，當走出前門火車站看到前門樓子的時候，感受到的心靈震撼。這就是大北京給他們的第一印象，看到前門樓子，就感覺自己來到了新世界。這種城市建筑意象給人的沖擊，是十分深刻的。

如今，北京中軸線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成為又一個向全世界展示北京城市意象的標志。這就需要我們講好北京中軸線傳說，讓還沒有來到北京的人們，更加心生對北京的向往。讓已經來到北京的人們，更加深入地感受北京古都文化的深厚魅力，體驗北京千古風流的人文情懷。

北京中軸線的CITYWALK路線

南都：假如一位游客希望在游覽北京中軸線的同時，了解相關的非遺文化，重溫您書里提到的傳奇故事，請設計一條打卡路線，并作簡單的導覽。

楊建業：要依著《北京中軸線傳說》的導引游覽北京中軸線，感受最豐富的一段我建議從前門箭樓開始，然后順著前門往南，經過大柵欄、鮮魚口，之后到先農壇和天壇。

到前門箭樓交通很方便，地鐵2號線、8號線出站即到。在晨光中站到前門箭樓上，可以從修繕一新的南中軸路一眼望到永定門城樓。箭樓上面有北京中軸線的專題陳列。箭樓也是北京中軸線傳說中涉及到最多的一個歷史遺存點位，從《箭樓“加鹽”》《前門樓子扎彩子》《有錢買前門樓子去》《正陽門摸門釘》等傳說中，可以體驗中華工匠的聰明智慧，也可感受到古都民俗風情。

從前門箭樓下來，順著前門大街，可以一路領略北京中軸線傳說風情。從《壹條龍的寶鍋》《乾隆賜匾都一處》《崇禎測字》等傳說中，感受古代帝王在中軸線上的遺存的印跡，從《巧取字號內聯升》《長春堂的避瘟散》《全聚德的德字少一橫》等傳說中，感受老字號的百年昌盛之道。臨近午餐，可以步入都一處、全聚德、便宜坊、天興居等任何一家傳說與美食交集而生的餐飲老字號，來一頓精神與物質的饕餮大餐。

午餐后，可以漫步進入先農壇。這里有從炎帝起源傳承下來的一畝三分地，在《先農壇的牛會犯懶》等傳說中，感受千古農耕文化在人類發展進程中的足跡。

從先農壇出來，走進對面的天壇。這是人與天最接近的一方寶地。可以慢慢體會《祈年殿的楔子》《嘉靖重修祈年殿》《永樂娘娘祈雨建圜丘》等傳說中，那種人與天對話時表達的風調雨順、萬事如意的永恒期盼，也可以在數百年的蒼松翠柏間，尋覓《天壇益母草》，感受把祛病驅毒、健康生活的信念把握在自己手中的幸福美滿。

南都：未來還有什么寫作和出版計劃？

楊建業：未來我會將北京中軸線這個題材，當做我創作的重要方向。實際上，京味文學上，以北京中軸線為題材而有廣大影響的文學作品還很少。北京這個廣大的城市，北京中軸線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中軸線，理應有代表它偉大文學形象的作品出現。我是寫小說出生，這些年沉浸非遺工作，小說創作很少。目前我正在創作長篇小說《奔前門》，還有一部兒童小說《十五的兔爺上前門》，這部小說我也準備把它編成舞臺劇。這些都是以北京中軸線為題材的，為弘揚北京中軸線文化不斷探索實踐。

采寫：南都N視頻記者 黃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