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最高的“道”

張 挺

電視劇《大生意人》海報。 片 方供圖

電視劇《大生意人》由同名小說改編而來。原著講述從流放地逃亡回來的讀書人古平原，尋找陷害他入獄的罪魁禍首，一步踏入清代晚期的商業世界，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終于領悟了經商奧義的故事。

小說雖取名“大生意人”，卻并不以經商成功、坐擁財富作為主人公的成功標志。事實上，主人公幾乎是每一次大獲全勝之后都主動地放棄，奔向下一個目標。于他而言，物質財富是暫時的云煙，只有在贏得和失去這些物質財富的過程中，他目睹的一個個傳奇以及對世界的領悟，才是唯一擁有的財富。在小說中那個混亂黑暗的時代里，我們也看到人性的光芒閃爍。這些光，正是我對這部小說最欣賞的地方。

古平原這個人物，是承載電視劇《大生意人》作品主題和靈魂的第一要素。把他闡述演繹透徹，作品的底色就全部清楚了。

設定這樣的角色，最主要是兩個問題。

首先，古平原與其他商人形象的人物主題不同，人物動機便不同。古平原的人物主題，也就是這部戲的主題，從情感上來說是“尋找”，從理性上是為“求道”。以往影視劇中的商人形象，基本上都是出身于商業家族，而古平原是讀書人。古平原氣質中有清高的一面，對自我有約束，對事情有反思，對時代和環境有觀察。

他性格中還有另外一面，也就是這個人物的底色。他身上沒有過度的書齋氣，不迂腐，那是因為他在流放地生活了很多年，承受過劇烈、漫長的苦難。豪爽、誠懇和樸實，是他很重要的一部分性格組成。

再說“理性上的求道”。古平原是一個讀書人，他身上寄托了一個階層的理想，在衰朽、腐爛的末世，思考國家的出路。他從一開始經商，就認真地問自己：所謂商業之道的根本是什么？

最早他覺得是誠信。古人說“人無信不立”，商人的信用系統是商人的生命。然后他進一步認為是流通。他發現在商業中，貨品的運轉速度、信息的快速傳達，是最重要的原則。最后他認為還有共享。他把自己的炒茶秘方與所有的茶商分享，沒有走傳統的“獨得之秘”的老路，是因為他明白，擴大和完善一個產業的規模是經商的至理。

令這個人物最得以升華的，是他從安徽接觸到了堅船、利炮、火槍，并且在上海等地遇到了匯豐洋行、東印度公司這樣的對手，這也是西方現代商業文明伴隨著軍艦，洪波涌起、排空而來的時代。他和清代晚期的所有中國人一樣，被迫認知，努力適應。

古平原心中的家國，關乎文明興衰，而非他的商業帝國。我認為，這份格局，既不是胡雪巖、喬致庸能達到的，也不是普通的知識分子能完成的。這的確是商人這個職業中，所能求的最高的“道”。那就是，以商道報國。這個主題，我覺得更接近古平原的求道歷程，可以解釋他對財富的態度與他的人生經歷。

在我閱讀和創作的過程中，我隱隱感到，近代史的陰影并未完全從我們身上消失。這種態度反映在文藝作品里，就是我們還比較缺乏“驕傲的中國人”的形象。這個“驕傲”，不是傲慢自大，而是一種自信，對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當代文化的深刻認知，讓歷史與未來毫無斷裂之感。一個人知道從何處來，才知道向何處去，一個民族認得出錯誤，才辨得清方向。

在這部劇開始的時期，中國人已經經歷了第一次鴉片戰爭，擊碎了古老的帝國夢，然后是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日甲午戰爭……充分證明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

我們要注重對古代戲劇角色的塑造。這些角色可以穿越歷史烽煙，和我們平等相處，我們仍然能聽得見他們的心跳、悲哀、哭泣和笑聲，他們一直在激勵我們。

在古平原這樣一個人物身上，我寄托了很多對傳統文人的理解，他處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世界里，他痛苦、迷茫、求索，但是他身上那份自信、那份堅定、那份驕傲，直到今天依然是我作品里永恒的主題。

作為一個戲劇創作者，我希望能一直一直完成它、圓滿它。

(作者為電視劇《大生意人》編劇、導演)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11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