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我正蹲在倉庫里,對著一堆滯銷的保溫杯唉聲嘆氣。
“喂,哪位?”
我嗓子有點啞,最近為了清庫存,天天跟經銷商磨嘴皮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您好,是周明先生嗎?”
電話那頭是個干練的男聲,背景里隱約有貨車發動的轟鳴聲。
“是我,有事?”
“周先生您好,我是順達物流的調度員小張。您上周在我們公司預訂的十車實木家具,今天已經按約定時間裝車了,預計下午三點就能送到您堂哥周強先生的新家。現在想跟您確認一下,尾款什么時候方便支付?”
我手里的保溫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出老遠。
我腦子嗡的一下,像是被人用悶棍敲了一記。
“你說什么?家具?十車?”
“是的,周先生。”小張的語氣依舊公式化,“您訂的是全套的紅木沙發、實木床、餐桌椅,還有書房的書柜和辦公桌,總共十車,合同價是八十二萬。您當時付了五萬定金,還剩七十七萬尾款需要結清。”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陣陣發黑。
“搞錯了吧?”我扯著嗓子喊,“我就是個開小五金店的,哪有錢買八十多萬的家具?我堂哥搬家,跟我有什么關系?”
“不會錯的,周先生。”小張篤定地說,“訂單上的姓名、手機號都是您的,付款賬戶留的也是您的銀行卡號,連收貨地址都是您堂哥新家的詳細門牌號。您是不是最近太忙,忘了這事兒?”
忘了?
我忘了我豪擲八十多萬,給我那八竿子打不著的堂哥送搬家禮?
我老婆不得把我這五金店給砸了?
“絕對不可能!”我斬釘截鐵,“你們肯定是被人騙了!”
“可是周先生,訂單上有您的親筆簽名,還有身份證復印件存檔……”
簽名?
身份證復印件?
一股涼氣順著我的后脊梁往上爬,瞬間浸透了我的襯衫。
我掛了電話,手抖得厲害,摸出手機點開家族群——那個常年只有我大伯發養生文章、偶爾有人搶紅包的群。
往上翻了十幾條消息,一條紅色的搬家通知赫然在目。
搬家人:周強。
時間:本周六。
地址:城東富貴園小區18棟一單元。
周強,我大伯家的兒子,我的大堂哥。
他要搬家的事,我還是三天前從群里看到的。
通知是群發的,底下跟著一堆親戚的祝賀,唯獨沒有提我和我爸媽。
我媽當時還在群里發了條消息:“大強搬家,恭喜啊!缺不缺人手?我們過去幫忙收拾收拾。”
我大伯隔了半天,才慢悠悠回了一句:“不用麻煩弟妹了,我們找了搬家公司,人夠。再說,新家小,怕招待不周,就不叫你們了。”
一句話,堵得我媽半天沒吭聲。
我爸氣得把手機往桌上一拍:“不就是混得好了點嗎?裝什么裝!”
我心里也堵得慌。
周強以前不是這樣的。
小時候,我們倆一起爬樹掏鳥窩,一起偷隔壁王奶奶家的葡萄,他還護著我,不讓別的小孩欺負我。
后來他考上了名牌大學,進了外企,娶了個城里的媳婦,日子越過越紅火。
而我,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守著我爸留下的小五金店,守了十幾年,勉強混個溫飽。
從那以后,周強看我的眼神,就變了。
以前是親熱的“弟”,后來是客氣的“小明”,再后來,連話都懶得跟我說了。
去年過年家族聚餐,他當著一桌子人的面,指著我店里賣的保溫杯說:“小明啊,你這杯子質量不行,還是得買大品牌。我給我岳父買的那個,八千多,保溫效果才叫好。”
說完,還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名牌手表。
我當時臉就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從那以后,我們倆基本就沒什么來往了。
可現在,物流的電話打到我這里,說我訂了八十多萬的家具,送給周強搬家。
這不是明擺著坑我嗎?
我后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絕對不是巧合,是有人挖好了坑,等著我往里跳。
我老婆王娟買菜回來,看到我蹲在地上,臉色慘白,魂不守舍的樣子,嚇了一跳。
“怎么了這是?倉庫里的貨又出問題了?”
她放下菜籃子,走過來扶我。
我把物流的電話內容跟她說了一遍。
王娟聽完,眼睛瞪得溜圓,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這也太缺德了吧?”她反應過來,聲音都在發抖,“肯定是你大伯干的!除了他,誰還有你的身份證復印件?”
我大伯手里,確實有我的身份證復印件。
前年我爸生病住院,需要報銷醫保,我忙得腳不沾地,就讓大伯幫忙跑了一趟手續,身份證復印件就留在他那兒了。
至于簽名……模仿我的筆跡,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他圖什么啊?”王娟想不通,“就為了讓你出這七十七萬?他兒子搬家,他自己不花錢,訛上你了?”
“他不是訛錢。”我咬牙切齒,一拳砸在旁邊的貨架上,“他是想讓我破產!”
七十七萬。
對我這個小五金店老板來說,是天文數字。
最近倉庫壓了一堆貨,資金周轉不開,我還欠著供應商二十多萬的貨款。
這七十七萬要是付出去,我不僅要賣掉五金店,還得背上一屁股債,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而我大伯和周強,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那十車名貴家具,在親戚面前炫耀:“看,我弟多孝順,知道我搬家,送了這么厚的禮。”
他們踩著我的脊梁骨,往上爬。
我越想越氣,胸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喘不過氣來。
“不行,我得去找他們算賬!”我站起身,就要往外沖。
王娟一把拉住我:“你冷靜點!你現在去,能說清楚嗎?他們肯定不認賬!”
我愣住了,腳步頓在原地。
是啊,我沒證據。
訂單上的簽名是我的,身份證是我的,手機號也是我的。
就算鬧到派出所,人家也只會覺得是我反悔了,不想付錢。
我癱坐在椅子上,渾身無力。
王娟看著我,眼里滿是心疼:“那……我們怎么辦?總不能真的付這七十七萬吧?”
我沉默了很久,腦子里亂成一團麻。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付!為什么不付?”
王娟嚇了一跳:“你瘋了?”
“我沒瘋。”我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想讓我破產,我偏要讓他丟人丟到家!”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物流調度員小張的電話。
“小張,尾款我付。不過,我有個條件。”
“周先生您說。”
“家具送到之后,不許直接卸車。你讓司機把車停在富貴園小區的大門口,每輛車都掛上橫幅,上面寫清楚:賀周強先生喬遷之喜,弟周明贈全套紅木家具。”
小張愣了一下:“這……沒問題。”
掛了電話,王娟還是一臉擔憂:“你這么做,能有什么用?錢還是要花出去啊。”
“錢花出去,能買個明白,值了。”我拍了拍她的手,“你等著,好戲還在后頭。”
我又拿起手機,開始翻通訊錄。
我翻出了所有我認識的,周強絕對不會邀請的人。
我爸以前的老工友,現在都退休了,天天在公園下棋;我媽那邊的親戚,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還有我五金店的老顧客,開出租車的、擺地攤的、修自行車的……
我給每個人都打了電話。
“李叔,周六有空嗎?城東富貴園小區,我堂哥搬家,我送了點禮,你來幫我撐撐場面?”
“王姨,周六來喝杯茶唄?就在富貴園小區門口,我給你帶了你愛吃的麻花。”
“張哥,周六沒事過來玩玩?我給你準備了好酒,咱倆好好喝一頓。”
電話那頭的人,都有點懵,但還是滿口答應。
他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只知道我周明是個實在人,不會虧待他們。
我大伯和周強,不是覺得我混得差,丟他們的人嗎?
不是覺得我不配進他們的新家嗎?
那我就在他們家門口,辦一場盛大的“送禮儀式”。
讓所有人都看看,他們是怎么踩著我,往自己臉上貼金的。
周六下午,陽光正好。
富貴園小區門口,停了整整十輛大貨車,車身上都掛著紅彤彤的橫幅,格外顯眼。
小區里的業主,路過的行人,都圍過來看熱鬧,指指點點。
我和王娟站在最前面,穿著整齊的衣服,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
不一會兒,我的老朋友們就都來了。
李叔帶著他的棋友們,扛著棋盤就過來了;王姨領著幾個親戚,手里還提著自家種的蔬菜;張哥開著出租車,拉了滿滿一車的人……
人越聚越多,小區門口擠得水泄不通。
大家有說有笑,熱鬧得像趕集。
而小區里面,周強家的新居里,卻是一片死寂。
我大伯和周強站在陽臺上,看著門口的景象,臉都綠了。
周強的媳婦,那個一向高傲的城里女人,更是氣得直跺腳:“這是干什么?耍猴呢?”
周強咬著牙:“周明這個混蛋!他故意的!”
我大伯氣得渾身發抖:“這個白眼狼!我當初真是瞎了眼!”
他們不敢出來。
他們怕被人圍住,問東問西。
他們怕別人知道,這些名貴的家具,是他們逼著我買的。
下午三點,物流的車準時到了。
司機按我的吩咐,把車停在最顯眼的位置,開始鳴笛。
我清了清嗓子,拿起事先準備好的喇叭,對著小區里面喊:“周強哥,我給你送的家具到了!你怎么不出來接一下啊?是不是嫌我送的禮太輕了?”
我的聲音,透過喇叭,傳遍了整個小區。
周圍的人都哄笑起來。
“這弟弟真夠意思啊,送這么多家具!”
“可不是嘛!看看這橫幅,紅木的呢,老貴了!”
“怎么不見主人出來啊?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議論聲此起彼伏,像一根根針,扎在我大伯和周強的心上。
周強終于忍不住了,怒氣沖沖地從小區里沖了出來。
“周明!你鬧夠了沒有!”他指著我的鼻子,氣得渾身發抖。
我微微一笑,走到他面前:“哥,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我好心給你送搬家禮,你怎么還生氣了?”
“誰要你的禮!”周強吼道,“你趕緊把這些東西拉走!”
“拉走?”我故作驚訝,“這可不行。訂單都簽了,錢我都付了。八十多萬呢,我一個小五金店老板,攢了多少年才攢下來的。哥,你要是不要,我可就虧大了。”
周圍的人聽了,都發出了一陣唏噓聲。
“八十多萬?這弟弟也太實在了!”
“自己開五金店,攢點錢不容易啊!”
“這當哥的,怎么能這樣?”
周強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難看極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我大伯也從小區里走了出來,他臉上堆著虛偽的笑容:“小明啊,都是一家人,何必這樣呢?快把東西拉走,大伯請你吃飯。”
“吃飯就不用了。”我看著他,眼神冰冷,“大伯,我就想問問你,我周明哪里對不起你們了?我爸生病的時候,是誰跑前跑后伺候?你家周強結婚的時候,是誰把自己攢了好幾年的積蓄拿出來當紅包?現在你們混好了,就覺得我丟你們的人了?搬家都不喊我一聲?”
我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你們用我的身份證,模仿我的簽名,訂了八十多萬的家具,想讓我破產!你們怎么能這么狠心?我們可是一家人啊!”
我的話,像一顆炸雷,在人群中炸開了。
大家看向我大伯和周強的眼神,瞬間變了。
鄙夷,憤怒,不屑。
“原來是這樣啊!這家人太不是東西了!”
“逼著弟弟買這么貴的家具,良心被狗吃了?”
“虧得這弟弟還這么孝順,真是瞎了眼!”
我大伯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他指著我,嘴唇哆嗦著:“你……你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我冷笑一聲,拿出手機,點開了錄音,“大伯,你前兩天給我打電話,讓我‘識相點’,把尾款付了,不然就去法院告我。這話,我可是錄下來了。”
我大伯的身子,晃了晃,差點栽倒在地。
周強見狀,趕緊扶住他,惡狠狠地瞪著我:“周明,你給我等著!”
“我等著。”我看著他,“我倒要看看,你們怎么有臉,把這些家具拉進你們的新家。”
說完,我轉身,對著我的老朋友們揮了揮手:“走,兄弟們,我請你們去吃大餐!”
大家歡呼一聲,簇擁著我和王娟,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身后,是我大伯和周強狼狽的身影,還有周圍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聲。
那天晚上,我請朋友們在飯店里大吃了一頓。
大家都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做得對,是條漢子。
李叔說:“小明,以后有什么困難,盡管開口,叔們都幫你!”
張哥說:“兄弟,你的五金店,以后我幫你拉生意!”
王姨說:“孩子,別往心里去,那些人不配當你的親戚!”
我看著眼前一張張真誠的臉,眼眶一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很辣,但心里卻無比暢快。
第二天,我聽說,周強最終還是沒敢把那些家具拉進新家。
他怕被鄰居指指點點,怕丟了面子。
最后,只能讓物流把家具拉走,低價處理了。
而我,雖然虧了八十多萬,但卻收獲了一群真心的朋友。
五金店的生意,也因為這件事,變得紅火起來。
很多人聽說了我的遭遇,都特意過來照顧我的生意。
日子,慢慢好了起來。
這天晚上,我和王娟,還有我爸媽,坐在家里吃飯。
我媽燉了一鍋排骨,香氣撲鼻。
她給我盛了一大碗,說:“多吃點,這段時間苦了你了。”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沒說話,但眼里滿是欣慰。
我看著桌上的飯菜,看著身邊的家人,心里一片安寧。
那八十多萬,買來了一場鬧劇,也買來了一個教訓。
真正的親戚,不是靠血緣維系的。
是在你困難的時候,伸手拉你一把;在你得意的時候,真心為你高興。
那些只懂算計你、利用你的人,就算流著同樣的血,也不配叫親戚。
他們,只是一群披著親情外衣的陌生人。
而我,很慶幸,我身邊有真正在乎我的人。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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