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魯迅的孫子,很多人腦海中可能會立刻浮現出一個文采斐然、同樣以筆為槍的文人形象,但現實往往比想象更復雜,也更富有人性。
周令飛,這位與祖父魯迅有著驚人相似容貌的長孫,前半生卻因“魯迅孫子”的稱號很是苦難,甚至“出走”臺灣,多年后回大陸,尋找“真正的自己”,那么,周令飛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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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令飛的困擾,是從學校里開始的,在北京景山學校讀書時,每當語文課講到魯迅的文章,全班同學的目光就會齊刷刷地轉向他。
老師也常常滿懷期待地讓他談談,他的祖父寫下那些不朽篇章時的真實想法,那種被凝視、被預設的感覺,對一個少年來說,是一種甜蜜又沉重的負擔。
“魯迅孫子”這個身份,像一層透明的殼,緊緊包裹著他,讓他無法只是“周令飛”,這種壓力并未隨著畢業而結束。
16歲那年,他一心想當兵,保家衛國,好不容易軟磨硬泡進了部隊,新兵連的第一天,排長就把他單獨叫出隊列,向大家高聲介紹:“這是魯迅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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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令飛
他本想在最講平等的軍營里擺脫那個光環,結果“魯迅孫子”成了他在部隊里的第一個標簽,更讓他無奈的是,因為魯迅曾棄醫從文,領導便安排他去衛生所,希望他“完成祖父未竟的事業”。
他偏偏想扛槍打仗,為此抗爭了很久,別人讓他寫文章,他直接回絕:“我不會寫,我就是不會寫!” 這種近乎本能的“反叛”,是他對強加于身的命運最早的抗爭。
1980年,他終于得到一個暫時逃離國內環境的機會,自費前往日本富士電視臺進修,在日本,他遇到了來自臺灣的留學生張純華。
這段戀情,成了改變他人生軌跡的導火索,對方面擔憂女兒與“與‘黨國’一向交惡的魯迅之孫”交往會惹上麻煩,將其召回臺灣。
而大陸方面也高度關注,甚至有傳言懷疑張純華的身份,組織上考慮讓他立即中止學業回國。
一邊是愛情的召喚,一邊是巨大的政治壓力和家庭的期望,夾在中間的周令飛,做出了一個大膽到驚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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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他直接飛往臺灣,并在行前向媒體發表了三點聲明:此行純粹是為了愛情,與父母無關,并自愿退黨,這個舉動,在當年無異于一聲驚雷。
他的父親周海嬰先生承受了巨大壓力,被迫在報上發表聲明,與兒子劃清界限,一段個人的情感選擇,在特殊的歷史背景下,被卷入了兩岸對峙的宏大敘事中,代價是家庭的暫時割裂。
初到臺灣的生活,遠非風花雪月,周令飛拒絕了當地各方面的種種特殊安排,希望靠自己的能力生活,他先是在岳父的百貨公司工作,后來公司破產。
當他走出門去求職時,“大陸人”和“魯迅孫子”的雙重身份,讓他處處碰壁,沒人敢聘用他。
最困頓的時候,他和妻子買來一臺老式爆米花機,在街頭操作,將爆好的米花批發給攤販維持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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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長孫在臺北街頭賣爆米花,這則新聞當年被媒體熱炒,充滿了戲劇性的反差,但回過頭看,這恰恰是周令飛最徹底地褪去家族光環、以最樸實的方式求生存的時刻。
他的父親周海嬰得知后,并沒有覺得丟臉,反而為兒子能自食其力感到欣慰。
一個有趣的插曲是,周令飛的到來,意外地催熱了魯迅作品在臺灣的傳播,當時,書商們私下引進《魯迅全集》,價格飆升數十倍,一度掀起盜版熱潮。
這說明,文化的穿透力總能找到自己的縫隙,這段艱辛的歲月,不僅磨礪了他,也讓他遠離了“魯迅孫子”這個身份自帶的聚光燈和審視,獲得了喘息和思考的空間。
轉折發生在1999年,周令飛回到了大陸,此時的中國,改革開放已深入人心,社會環境已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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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來的契機,是協助父親處理與魯迅相關的版權維權事務,然而,在參與的過程中,周令飛產生了新的思考。
他發現,當時社會上的魯迅形象,被塑造得過于神化、符號化,成了一個高高在上、充滿斗爭性的“戰士”雕像,卻遠離了有血有肉的“人”,而另一方面,市場上對魯迅名字的商業濫用也層出不窮。
他意識到,簡單的法律維權并非根本之道,比“維權”更重要的,是“授權”和積極的“傳播”。
他決心換一種方式去面對祖父留下的遺產,2002年,他創立了上海魯迅文化發展中心,后于2012年正式成立國家級魯迅文化基金會。
他的工作重心,從為魯迅“打官司”,轉向了讓魯迅“回家”——回到普通人的文化生活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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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令飛所做的,是一場漫長的“去符號化”努力。他與父親先后發表了《魯迅是誰?》、《魯迅姓什么》、《讓魯迅回家》等一系列文章,核心就是呼吁公眾看見一個“人間魯迅”。
他們通過展覽,展示許廣平的旅行箱、家庭的茶幾,他們講述魯迅會為稿費“斤斤計較”,也會為孩子的病痛焦慮不堪。
這些充滿煙火氣的細節,將一個從教科書神壇上走下來的、可感可親的魯迅,重新呈現在公眾面前。
他面對的,是一個全新的、特別是年輕一代的文化語境,對于網絡上充斥的“魯迅說”式偽名言,周令飛表現出驚人的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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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為,很多年輕人借用魯迅的名字發言,是“希望自己的聲音被聽見”,這是一種時代的“游戲方式”。
他甚至樂見年輕人用AI創作魯迅主題的Rap、設計卡通形象和表情包,在魯迅美術學院,他帶領團隊將《阿Q正傳》、《故鄉》等名著改編成動畫和互動裝置,他的目標很明確:用新時代的語言,與新一代對話。
如今,年過七十的周令飛,依然忙碌,他將基金會總部遷回家鄉紹興,自己也在魯迅外婆家的村落租了農房,時常走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青石板路上。
這種地理空間的回歸,似乎也象征著他精神上的完整回歸,他的人生三段論——“逃離魯迅”、“做我自己”、“與祖父融合”,清晰地勾勒出一條從抗拒、尋找到最終接納與傳承的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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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令飛的故事,始于一個在特殊年代里被過分政治化解讀的個人選擇,卻終結于一場跨越時空的、平和而深入的文化對話。
它揭示了一個深刻的道理:偉大的精神遺產,其傳承方式從來不是簡單的復制或膜拜。
真正的繼承,有時恰恰需要先勇敢地“出走”,在更廣闊的世界里確認自我的坐標,然后才能帶著更豐富的生命體驗和更清醒的文化自覺“歸來”,為古老的精神找到屬于當代的、活潑的生命形態。
而周令飛用后半生證明,這份寬容所換來的,并非背離,而是一種更富創意、更接地氣的文化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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