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人是個特務,給我綁了!”
1952年2月19日凌晨,朝鮮谷山郡的山溝溝里,幾個志愿軍戰士端著槍,對著一個剛從天上掉下來的“美軍特工”吼道。
這個“特工”穿著志愿軍的衣服,手里卻舉著美軍的配備,渾身是傷,一臉的黑灰,還沒等戰士們動手,他先癱在地上了。
誰也沒想到,這個被當成漢奸抓起來的男人,就在幾分鐘前,剛在幾千米的高空干了一件連電影都不敢這么拍的大事。
這件事,得從那個冬天說起。
那時候的朝鮮戰場,天寒地凍,冷得人骨頭縫都疼。第五次戰役打得那是相當慘烈,特別是180師,因為補給線被切斷,加上指揮上的一些問題,這支部隊在撤退途中被美軍給包了餃子。
那場面,真的是亂成了一鍋粥。
張文榮當時就在這支部隊里,是個報務員。他這人背景有點特殊,他是黃埔軍校第23期的學生。說白了,他是國民黨培養出來的軍官,后來成都起義,跟著部隊過來的。這種身份,在那個年代,本來就挺敏感。
部隊被打散后,張文榮跟著大伙在山里轉悠,到處都是美軍的封鎖線,天上是飛機轟炸,地上是坦克開路。最后彈盡糧絕,張文榮受了傷,昏倒在草窩子里,醒來的時候,周圍全是美國兵的大皮靴。
就這樣,他和幾千名戰友一起,被押到了巨濟島戰俘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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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巨濟島,說它是人間地獄,那是一點都不夸張。
美軍為了搞那個什么“自愿遣返”的把戲,在戰俘營里那是煞費苦心。他們把一大批國民黨特務安插進來,當什么聯隊長、大隊長。這幫人手段黑著呢,逼著志愿軍戰士罵娘,逼著大伙在身上刺反動標語,不聽話?那就往死里打。
每天晚上,帳篷里都能聽見慘叫聲。有的戰士為了不刺字,把皮都摳爛了;有的戰士為了明志,直接撞了墻。
張文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雖然是黃埔出身,但既然穿上了志愿軍的軍裝,那就是咱中國人的兵。看著戰友們受罪,他這心里跟火燒似的。
但在這時候,美軍的一個情報官哈里森盯上他了。
這哈里森是個中國通,鬼精鬼精的。他在翻戰俘檔案的時候,眼睛一亮:“呦,這有個黃埔軍校的通信科高材生?”
在美軍眼里,這種人簡直就是寶貝。技術好,懂電臺,又是國民黨軍校出來的,那肯定是“反共”的潛力股啊。
于是,哈里森開始頻繁地找張文榮“談心”。
哈里森把一包美國香煙扔在桌上,翹著二腿說:“張,只要你肯合作,金票、美女、地位,想要什么有什么。去臺灣也行,去美國也行,何必在這受罪呢?”
張文榮一開始是不搭理他的,但后來,戰俘營里的地下黨支部書記陽文華找了個機會,悄悄跟張文榮通了個氣。
陽文華拉著張文榮的手,壓低了聲音說:“老張,這是個機會。咱們在這干耗著也是死,不如你假意答應他們,打入敵人內部,找機會逃回去,把這里的情報送給組織,揭穿美國人的陰謀。”
這一招,叫將計就計。
但這事兒風險太大了。一旦答應了,在其他不知情的戰友眼里,你張文榮就是個軟骨頭,就是個叛徒。這罵名,搞不好得背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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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榮看著陽文華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咬了咬牙,點了點頭。
從那天起,張文榮“變”了。他開始吃美軍給的小灶,開始跟那些特務們稱兄道弟。以前的戰友看見他,都往地上吐唾沫,罵他是“黃埔系的走狗”。
張文榮聽著這些罵聲,臉上還得賠著笑,心里的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02
沒過多久,美軍覺得時機成熟了。
哈里森把張文榮和其他幾個被“策反”的戰俘從集中營里提了出來,送到了日本東京的一個特務學校。
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月。
在日本,美軍那是真舍得下本錢。住的是洋房,吃的是西餐,還得學跳傘、學爆破、學怎么用最先進的微型電臺。
哈里森親自當教官,每天給他們洗腦。
哈里森指著地圖說:“你們的任務,就是回到朝鮮后方,潛伏下來。搜集志愿軍的糧庫、彈藥庫位置,給我們轟炸機指引目標。干得好,下半輩子榮華富貴。”
張文榮表面上聽得連連點頭,還得裝出一副貪婪的樣子,問哈里森:“長官,那錢什么時候給啊?”
哈里森一看他這一副“認錢不認人”的德行,心里更放心了,拍著他的肩膀笑得那叫一個開心。
但他不知道,張文榮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腦子里想的根本不是什么美金,而是怎么把這些學到的本事,用到美國人自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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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結束前,美軍還專門搞了一次“忠誠測試”。他們故意制造了一些假情報,看張文榮他們會不會動搖。張文榮憑著在黃埔軍校學的那點底子,再加上這幾個月的偽裝,硬是把這幫美國特務給騙過去了。
到了1952年2月,行動的日子定了。
這次行動代號很絕密,美軍準備用一架C-46重型運輸機,把這幾個“王牌特工”空投到朝鮮鐵原以西的谷山郡。那里是志愿軍的后方腹地,地形復雜,非常適合潛伏。
出發前,哈里森給每人發了一套志愿軍的棉衣棉褲,甚至連扣子這種細節都做得跟真的一樣。每人還發了一部美軍最新研制的便攜式電臺,那是當時的“高科技”,只有磚頭那么大。
看著這些裝備,張文榮心里就在盤算:這要是能帶回去,咱們的軍工專家得省多少事啊。
但最關鍵的問題是,怎么回去?
跳傘?那是肯定的。但如果就這么跳下去,頂多算是逃跑。張文榮覺得不夠,這幾個月受的窩囊氣,受的戰友們的白眼,不搞出點動靜來,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還在戰俘營受罪的兄弟們。
他在整理裝備的時候,目光落在了手雷上。
按照規定,特工空投是不帶重武器的,只帶手槍和匕首。但這次因為要搞破壞,美軍特意給他們配了幾顆手雷,說是用來炸毀重要目標的。
張文榮趁著美軍軍需官不注意,偷偷把一顆手雷塞進了那厚厚的棉手套里。
這手套是志愿軍樣式的,特別大,里面空間不小。手雷塞進去,如果不仔細摸,根本看不出來。
這就是他的“殺手锏”。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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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8日晚上,漢城空軍基地。
探照燈把跑道照得跟白天似的。C-46運輸機的螺旋槳已經開始轉動,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哈里森穿著飛行夾克,滿臉自信地走在最前面。他覺得這次行動簡直就是天衣無縫,是他特務生涯的巔峰之作。
張文榮跟在后面,手一直插在兜里,那是他在保護手套里的那顆手雷。
上了飛機,機艙里黑乎乎的,只有幾盞紅色的指示燈亮著,氣氛壓抑得很。除了張文榮,還有另外幾個被美軍選中的“特工”,以及幾個美軍押送人員。
飛機起飛了,在這個寒冷的冬夜里,向著北方飛去。
張文榮坐在角落里,閉著眼睛,看似在養神,其實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他在腦子里一遍遍預演著接下來的動作:起身、拉環、投彈、跳傘。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只要慢一秒,可能就被旁邊的美軍給按住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機艙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飛機顛簸了一下。哈里森走了過來,大聲喊道:“到了!準備跳傘!”
艙門被打開了,一股刺骨的寒風瞬間灌滿了機艙,吹得人臉如刀割。
此時,飛機正飛在谷山郡的上空。下面是漆黑的一片,只有偶爾閃過的一兩點燈光。
哈里森站在艙門口,指揮著特工們排隊。
第一個特工跳下去了。第二個也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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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張文榮了。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艙門口。風很大,吹得他站都有點站不穩。哈里森在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豎起大拇指,意思是祝你好運。
張文榮轉過頭,看了一眼哈里森。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唯唯諾諾,只有一種冷冰冰的殺氣。
哈里森愣了一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這眼神是什么意思,張文榮動手了。
04
這個動作,張文榮在腦子里練了無數遍。
他并沒有像教范里那樣雙手抱胸跳出去,而是猛地蹲下身子,借著這個勢頭,左手迅速地從右手的手套里掏出了那顆手雷。
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他用牙齒咬住了拉環,猛地一扯。
“嘣”的一聲輕響,那是保險針彈開的聲音。在巨大的風噪里,這個聲音幾乎聽不見,但在張文榮耳朵里,卻像驚雷一樣響。
哈里森這時候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他張大嘴巴想喊什么,或者是想伸手去抓張文榮。
但一切都晚了。
張文榮在身體倒向艙外的一瞬間,反手把那顆冒著煙的手雷,狠狠地扔進了機艙的最深處——那是油箱和駕駛艙的方向。
緊接著,他整個人像石頭一樣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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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空中數著秒:“一、二、三……”
頭頂上方,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
“轟!”
張文榮感覺后背被一股巨大的氣浪推了一下,整個人在空中翻了好幾個跟頭。他費力地抬頭看去,只見剛才那架龐大的C-46運輸機,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飛機在空中解體了,帶著還在燃燒的殘骸,像一條死掉的火龍,拖著濃煙和烈火,一頭栽向了大山深處。
那幾個還沒來得及跳傘的美軍,連同那架昂貴的飛機,瞬間化為了灰燼。
張文榮拉開了降落傘。白色的傘花在夜空中綻放,他吊在半空中,看著那團墜落的火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口氣,憋了太久了。
從巨濟島的屈辱,到東京的偽裝,再到這一刻的爆發。他用這一顆手雷,把所有的賬都算清了。
但是,麻煩還沒完。
哈里森這老家伙命大,他在爆炸前的一瞬間,可能也是憑著特工的本能,跟著跳了出來。雖然沒被炸死,但他落地的位置,離張文榮并不遠。
張文榮落地后,迅速解開傘繩,把那些美軍發的特工裝備——電臺、密碼本、手槍、地圖,全部收集好,打包背在身上。
他知道,這些東西比他的命還重要。這都是證據,是揭穿美國人謊言的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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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山林里摸索著前進,天快亮的時候,遇到了一隊搜山的志愿軍。
這就回到了開頭那一幕。
戰士們看他穿著志愿軍衣服,卻拿著美軍裝備,上來就要綁。張文榮一點沒反抗,只是不停地喊:“帶我去見首長!我有重要情報!飛機是我炸的!”
05
戰士們半信半疑地把他押到了團部。
團長看著這個滿臉黑灰、狼狽不堪的人,又看了看他交上來的那一堆美軍裝備,特別是那部只有磚頭大小的微型電臺,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這種裝備,一般人見都沒見過。
緊接著,那個跳傘逃生的哈里森也被抓住了。這個不可一世的美軍特務教官,這時候像只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
審訊的時候,哈里森一開始還想抵賴。但當他聽說張文榮已經歸隊,并且交出了所有裝備時,他徹底崩潰了。
哈里森交代說:“我們花了那么多錢,費了那么多精力,結果培養出了一個毀滅者。他在機艙里扔了手雷,那個瘋子……”
有了哈里森的口供,再加上張文榮帶回來的實物證據,事情很快就層層上報到了志愿軍總部,最后直接傳到了板門店的談判桌上。
這一下,美國人是徹底傻眼了。
當時談判正是膠著的時候,美方代表還在那兒口若懸河,說什么“志愿軍戰俘都不愿意回去”,說什么“我們要保護戰俘的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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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方代表直接把張文榮帶回來的證據往桌上一拍:看看,這就是你們說的“保護”?這就是你們說的“自愿”?強迫戰俘當特務,搞空投破壞,連飛機都被我們的戰士炸了,人贓并獲,你們還有什么臉說?
美方代表看著那些審訊記錄和照片,臉漲成了豬肝色,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一仗,在談判桌上贏得那是相當漂亮。美國人那個“自愿遣返”的遮羞布,被徹底扯了下來。
全世界都知道了,美軍在戰俘營里干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而這一切的功臣,就是那個被很多人罵過“軟骨頭”的張文榮。
06
按理說,這可是天大的功勞。
深入虎穴,忍辱負重,最后還炸了敵機,帶回絕密情報。這劇情,給個“特等功”或者是“戰斗英雄”稱號,一點都不過分吧?
但是,那個年代的事情,往往沒那么簡單。
張文榮雖然回來了,但他畢竟有那段“被俘”的經歷。而且,他還是黃埔軍校出來的。這兩個標簽貼在身上,在那時候的政治環境下,就像兩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在保衛部門接受了漫長的審查。
審查人員一遍遍地問他:“在戰俘營里有沒有變節?”“為什么要接受美軍的訓練?”“是不是真心想回來?”
張文榮一遍遍地寫材料,一遍遍地解釋。他說這是為了策反,是為了破壞敵人的行動。陽文華烈士當時是怎么交代的,他都說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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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陽文華已經犧牲在戰俘營里了,死無對證。
雖然組織上最后認定他確實炸了飛機,有立功表現,但這“被俘人員”的帽子,一時半會兒是摘不掉的。
一直拖到了1958年。
北京軍區政治部終于給出了一個處理意見。那個文件上寫得很客氣,大概意思是:張文榮在朝鮮戰場被俘后,被逼充當特務,但在空投時炸毀敵機,投案自首,有立功表現。
注意這個詞:“投案自首”。
也就是說,雖然承認你有功,但前提還是把你當成了“有問題”的人。
最后的獎勵是:人民幣800元。
然后,復員回家。
張文榮拿著這800塊錢和一張復員證,默默地回到了遼寧老家。
村里人聽說他回來了,都對他指指點點。有的說他是從美國人那兒跑回來的特務,有的說他在外面犯了錯誤。
張文榮從來不辯解。他把那是那張復員證鎖在箱子底,該種地種地,該干活干活。
在那之后的幾十年里,因為這個身份,他沒少吃苦頭。每次運動來了,他都是被“關照”的對象。有人讓他交代“罪行”,他就把炸飛機的事兒再說一遍。
人家說他吹牛:“就憑你?還能炸美國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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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榮就笑笑,不說話。他心里清楚,那架C-46爆炸時的火光,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燦爛的煙花。那是他作為一個中國軍人,交給祖國的答卷,別人信不信,不重要。
07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
張文榮在農村過了一輩子清貧的生活。直到晚年,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但他始終有個心結。
他不是想要錢,也不是想要官。他就是想要個說法,想要組織上把那個“特務嫌疑”的帽子徹底摘掉,承認他是個堂堂正正的志愿軍戰士。
可是,這個等待太漫長了。
2000年,張文榮病倒了。彌留之際,他拉著家人的手,嘴里還在念叨著當年的戰友,念叨著陽文華,念叨著那次跳傘。
最后,他帶著遺憾走了,終年74歲。
就在他去世僅僅三個月后,兩輛軍車開進了那個偏僻的小山村。
北京軍區政治部的干部專程趕來,找到了張文榮的家屬。他們帶來了一份遲到了48年的文件。
文件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恢復張文榮的軍籍,補辦復員軍人證明書,并補發復員費。
這回,沒有什么“投案自首”了,是對一位老兵公正的認可。
那個來送文件的年輕軍官,對著張文榮的遺像,莊重地敬了一個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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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事兒,是不是讓人心里五味雜陳?
張文榮這一輩子,從熱血青年投筆從戎,到戰場被俘忍辱負重,再到驚天一炸名震敵膽,最后卻在沉默中度過半生。
他用一顆手雷炸毀了敵人的飛機,卻用了將近半個世紀,才炸開了人們心中的偏見。
看著張文榮最后得到的那個紅彤彤的證件,我在想,什么是英雄?
并不是只有站在領獎臺上光芒萬丈的才是英雄。像張文榮這樣,受了委屈不抱怨,遭了誤解不記恨,心里始終裝著國家,默默扛下一切的人,更是硬骨頭。
那800塊錢早就花完了,但這股子精氣神,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這就是那個年代的老兵。他們把榮譽看得比命重,卻把委屈藏得比海深。
這遲來的公道,雖然晚了點,但終究是來了。張文榮若是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幕,應該也能笑著去見當年的老戰友陽文華了吧。
08
“老張,你看這文件,軍區給咱恢復名譽了。”
張文榮的老伴兒顫巍巍地把那張紙貼在老頭的遺像前,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照片里的張文榮,穿著舊軍裝,笑得很平靜,好像在說:“這事兒啊,我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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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公道這東西,有時候會遲到,就像那架被炸毀的飛機,雖然飛得慢了點,但最后那一響,終究是震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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