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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訪辦來了位特殊訪客,竟是二十年前舉報我爸的老鄉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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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辦三樓會議室的窗戶半開著,五月的風帶著槐花香溜進來。

      主任在會上說信訪辦最近忙不過來,要臨時抽調人手。

      我低頭看著筆記本上的格子,心想這種差事怎么也輪不到我這個新人。

      沒想到主任下一秒就點了我的名字:“于俊材,你年輕,學習能力強,去幫兩周。”

      散會后,走廊里碰到陳大姐,她拍拍我肩膀:“小于是俊材,鍛煉鍛煉也好。”

      我勉強笑了笑,心里卻莫名有些發慌。

      這種慌沒來由,像鞋底沾了濕泥,走起來總覺得沉。

      直到三天后的那個下午,信訪接待室的門被推開。

      那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走進來,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

      他遞過來身份證時,手指有些抖,但眼神很定。

      我接過證件,低頭看去——鄭義方,六十五歲,永豐鄉。

      血液好像瞬間凍住了,耳朵里嗡嗡作響。

      這個名字我太熟悉了,在父親那本泛黃的日記本里。

      在母親偶爾失神時漏出的只言片語中。

      二十年前,就是這個鄭義方的一封舉報信,讓我父親于建國失去了工作。

      從此我們家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路墜落到谷底。

      父親三年后病逝,死前還念叨著“我沒貪”。

      現在,這個人就坐在我對面,隔著一張舊辦公桌。

      他知不知道我是誰?他為什么要來?

      馮主任在隔壁房間打電話,聲音隱隱約約傳來。

      接待室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墻上的鐘滴答滴答走著。

      窗外傳來遠處施工的轟鳴聲,但那些聲音好像隔了一層玻璃。

      鄭義方清了清嗓子,聲音沙啞:“同志,我要反映個問題。”

      我握筆的手心全是汗,努力讓聲音平穩:“您請說。”

      他看著我,眼神深得像口老井:“是關于二十年前的一樁舊案。”

      “我要為當年舉報永豐鄉農機站技術員于建國的事,討個說法。”

      我的筆尖戳破了記錄紙。



      01

      街道辦的午后總是慵懶的,陽光斜斜地照進辦公室。

      我在扶貧資料堆里抬頭,頸椎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來街道辦工作快半年了,每天就是整理檔案、寫簡報、接待咨詢。

      工作瑣碎得像秋天的落葉,掃完一層又落一層。

      但我珍惜這份穩定,畢竟大專學歷能找到這樣的工作不容易。

      母親在電話里總說:“好好干,別學你爸。”

      父親在我記憶里是個模糊的影子,瘦高,話少,身上有機油味。

      他去世時我七歲,只記得靈堂里白花花一片,母親哭暈過去兩次。

      后來我們家搬到了縣城,母親在超市做理貨員,把我拉扯大。

      她很少提父親的事,我問急了,她就紅著眼睛說:“你爸是清白的。”

      可怎么清白的,她卻說不清楚,只說“被人害了”。

      “俊材,過來一下。”

      陳大姐在門口招手,她是我們科室的負責人,五十出頭,熱心腸。

      我放下手里的文件走過去,她壓低聲音:“馮主任那邊缺人,點名要你去幫忙。”

      “信訪接待?”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從來沒干過這個。”

      “誰天生就會?”陳大姐拍拍我,“就是登記登記,聽群眾反映問題。”

      她看了看四周,聲音更低了:“馮主任那人脾氣直,但心不壞,你機靈點。”

      回到座位,我盯著電腦屏幕發了會兒呆。

      信訪兩個字像兩根刺,輕輕扎在心上。

      我莫名想起父親,想起那些關于舉報信的風言風語。

      下午三點,我抱著筆記本上了四樓。

      信訪辦在走廊盡頭,門牌上的漆已經斑駁了。

      敲門進去,屋里煙霧繚繞,馮主任正對著電話說:“您別激動,慢慢說。”

      他四十多歲,頭發稀疏,眼睛因為長期熬夜布滿血絲。

      掛了電話,他上下打量我:“你就是于俊材?坐。”

      我拘謹地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椅子腿有點晃。

      “信訪工作不好干,”馮主任點了支煙,“但最能鍛煉人。”

      他簡單講了講工作流程:登記、分類、能答復的當場答復。

      不能答復的記錄下來,按程序轉辦,還要定期跟蹤反饋。

      “最重要的是態度,”他吐出一口煙,“群眾帶著氣來,你不能跟著上火。”

      我點點頭,在本子上記了幾筆。

      “明天開始,你先在旁邊看著,學習怎么接待。”馮主任掐滅煙頭,“對了,你父親是不是……”

      他的話沒說完,桌上的電話又響了。

      我站起身準備離開,心里那根弦卻繃緊了。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關于我父親的事?

      走廊里遇到陳大姐,她拎著熱水壺上樓:“怎么樣,馮主任沒為難你吧?”

      “沒有,就是讓我先學習。”我頓了頓,“大姐,馮主任認識我父親嗎?”

      陳大姐愣了下,笑容有點不自然:“怎么突然問這個?”

      “他剛才好像要提起,但電話響了。”

      “老馮在街道干十幾年了,可能聽說過吧。”陳大姐轉身去接水,“都是過去的事了,別多想。”

      但我沒法不多想。

      下班時已經六點半,夕陽把街道染成橘紅色。

      我騎著電動車穿過老街,兩旁梧桐樹投下長長的影子。

      到家時母親正在做飯,廚房里傳來炒菜的聲音。

      “今天怎么回來晚了?”她從廚房探出頭。

      “被抽調到信訪辦幫忙,可能要兩周。”

      母親手里的鍋鏟頓了一下:“信訪辦?怎么讓你去那兒?”

      “人手不夠吧。”我脫下外套,“媽,你認識一個叫鄭義方的人嗎?”

      哐當一聲,鍋鏟掉在了地上。

      母親慌忙彎腰去撿,背對著我:“怎么突然問這個?”

      “今天聽人提起,好像以前是永豐鄉的干部。”

      母親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吃飯吧。”

      那頓飯吃得很安靜,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

      臨睡前,我打開那個舊皮箱,里面裝著父親的遺物。

      幾本專業書,一枚褪色的獎章,還有一本薄薄的日記本。

      日記本只寫了前面幾頁,字跡工整但透著疲憊。

      最后一段寫著:“鄭干事今天又來了,說上面在查賬。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日期是二十年前的三月十五日。

      那個鄭干事,就是鄭義方嗎?

      窗外的月光很冷,我合上日記本,心里亂糟糟的。

      02

      信訪接待室比我想象的小,不到二十平米。

      靠墻擺著兩排舊沙發,坐墊已經凹陷下去。

      墻上貼著工作制度和工作流程,打印紙有些泛黃。

      馮主任讓我坐在靠門的位子,那是助理員的位置。

      “今天你先看我怎么做,”他倒了杯濃茶,“多看少說,不懂的記下來。”

      我點點頭,翻開嶄新的記錄本,在第一頁寫上日期。

      上午九點剛過,第一位來訪者就推門進來了。

      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頭發凌亂,眼睛紅腫。

      “我要告物業!”她一坐下就開始哭訴,“屋頂漏水半年了,沒人管!”

      馮主任耐心聽著,時不時問幾個細節問題。

      我在旁邊記錄:房屋位置、漏水時間、已向哪些部門反映過。

      “您別急,這個問題我們記下了。”馮主任聲音平穩,“三天內給您答復。”

      女人半信半疑地走了,馮主任轉頭看我:“這種屬于鄰里糾紛,轉給物業辦。”

      “那如果物業辦不管呢?”我問。

      “那就再協調,一次不行兩次,總有辦法。”

      整個上午來了六撥人,有反映拆遷補償的,有投訴噪音污染的。

      還有個老爺爺拿著泛黃的土地證,說祖宅被占了幾十年。

      馮主任處理得很熟練,該安撫的安撫,該解釋的解釋。

      中午在食堂吃飯,陳大姐坐到我旁邊:“怎么樣,還能適應嗎?”

      “就是覺得……群眾反映的問題都挺難的。”我實話實說。

      “基層工作就是這樣,”陳大姐嘆氣,“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

      她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小馮這人其實不錯,就是脾氣沖了點。”

      “他以前也在鄉鎮干過嗎?”

      “干過十幾年呢,后來才調到街道。”陳大姐頓了頓,“對了,你父親的事……”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拍我肩膀:“好好工作,別想太多。”

      下午的接待更考驗人,來了個醉酒的中年男人。

      他拍著桌子大喊:“憑什么不給我辦低保?我殘疾證都有!”

      馮主任讓我去倒杯水,他慢慢把對方扶到沙發上。

      “老哥,您慢慢說,把證件給我看看。”

      醉酒男人罵咧咧地掏出一堆皺巴巴的紙。

      馮主任仔細翻看,眉頭漸漸皺起來:“您這殘疾證是三級,按政策確實不夠。”

      “什么夠不夠?我都不能干活了!”男人又要拍桌子。

      我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但馮主任還是很耐心。

      他拿出政策文件,一條一條解釋,最后說可以幫忙申請臨時救助。

      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但語氣已經軟了很多。

      “看到沒,”馮主任喝了口茶,“有時候群眾不是要鬧,是要個說法。”

      我點點頭,在本子上記下:耐心、政策熟、給出路。

      下班前,馮主任突然問:“你父親是不是叫于建國?”

      我心里一緊:“是的,您認識?”

      “聽說過。”馮主任看著窗外,“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剛參加工作。”

      他欲言又止,最后擺擺手:“回去吧,明天你試著獨立接待。”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馮主任那句話。

      他知道什么?為什么說到一半又不說了?

      晚飯時母親看起來心神不寧,菜里放了兩次鹽。

      “媽,馮主任好像認識爸。”我試探著說。

      母親的手抖了一下:“他說什么了?”

      “就說聽說過,沒多說。”

      母親沉默地吃飯,過了很久才說:“俊材,要是聽到什么……別往心里去。”

      “媽,爸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終于問出口,“那個鄭義方,是不是他舉報的?”

      母親放下碗筷,眼睛紅了:“你爸沒拿公家一分錢,他是被冤枉的。”

      “那鄭義方為什么舉報?”

      “不知道,”母親搖頭,“你爸死前只說,鄭干事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舉報別人還能說是不得已?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腦子里全是亂七八糟的念頭。

      凌晨兩點,我爬起來打開父親的皮箱。

      除了日記本,箱底還有幾張泛黃的紙條。

      其中一張寫著:“鄭義方干事:賬目已核對三遍,無誤。于建國。”

      字跡很工整,像是正式的工作便條。

      另一張是收據復印件,寫著“農機配件一批,三千七百元”。

      簽字欄有兩個名字:于建國,鄭義方。

      這兩個人曾經是同事,甚至可能是合作伙伴。

      那后來為什么會反目?為什么要舉報?

      窗外的天色漸漸泛白,新的一天要開始了。

      而我還困在二十年前的謎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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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第一次獨立接待,我提前半小時就到了辦公室。

      把桌椅擦了一遍,燒好開水,又把政策文件擺在手邊。

      馮主任九點才來,看到我愣了一下:“來這么早?”

      “想提前準備準備。”我實話實說。

      他點點頭,從抽屜里拿出一本舊筆記本:“這是我以前記的,常見問題處理辦法。”

      我接過來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案例。

      “謝謝主任。”

      “別謝我,”他點上煙,“等會兒別給我捅婁子就行。”

      九點半,第一位來訪者準時敲門。

      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拄著拐杖,走路顫巍巍的。

      我趕緊起身扶她坐下:“阿姨您慢點,有什么事慢慢說。”

      老太太從布袋里掏出一沓材料,手抖得厲害。

      “我要告我兒子,”她老淚縱橫,“他占了拆遷款,不養老啊……”

      我一邊記錄一邊安撫,按照馮主任筆記本上的提示,問清了細節。

      原來老太太的老房拆遷,補償款八十萬全被兒子領走了。

      兒子答應給她養老,結果錢一到手就翻臉不認人。

      “阿姨,這個事屬于家庭糾紛,”我盡量讓聲音溫和,“我們建議您走司法程序。”

      “司法?我哪懂那些啊!”老太太哭得更厲害了。

      馮主任在隔壁聽見動靜,走過來看了看材料。

      他蹲在老太太面前:“阿姨,街道有法律援助,免費幫您打官司。”

      老太太將信將疑:“真的?不要錢?”

      “真的,我親自帶您去司法所。”馮主任扶起老太太,朝我使了個眼色。

      我連忙記下聯系方式,約好下午兩點在司法所見。

      送走老太太,馮主任拍拍我:“處理得還行,就是太書生氣了。”

      “那該怎么辦?”我虛心請教。

      “群眾要的是解決問題,不是聽你背政策。”他指了指心口,“這兒要熱,腦子要清。”

      上午后來又來了幾撥人,我都按程序處理了。

      雖然有些手忙腳亂,但總算沒出大錯。

      中午休息時,陳大姐送來一盒餃子:“你媽讓我捎給你的。”

      “我媽?”我愣了一下,“她來街道辦了?”

      “早上來的,說給你送飯,看你忙就沒打擾。”陳大姐坐下,“俊材,你媽不容易。”

      我知道,她這些年一個人撐起這個家。

      “大姐,您知道我父親當年的事嗎?”我終于問出口。

      陳大姐嘆了口氣:“知道一些,但也不全。”

      她告訴我,二十年前永豐鄉農機站出過一樁經濟案。

      一批價值數萬元的農機配件不翼而飛,賬目對不上。

      “當時你父親是技術員,管著倉庫。”陳大姐壓低聲音,“鄭義方是鄉里的紀檢干事。”

      “后來呢?”

      “后來鄭義方舉報你父親監守自盜,你父親被開除了公職。”

      陳大姐頓了頓:“但這事有點怪,你父親一直喊冤,鄭義方后來也辭了職。”

      辭職?舉報者為什么辭職?

      下午的接待更忙碌,我一直忙到四點多才有空喝水。

      剛端起杯子,敲門聲又響了。

      “請進。”我放下杯子,翻開新的記錄頁。

      門推開,一個老人慢慢走進來。

      他大約六十多歲,頭發花白,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裝。

      背有點駝,但走路的姿勢還很穩當。

      最讓我注意的是他的眼睛,雖然眼角有深深的皺紋,但眼神很亮。

      像那種經歷過很多事,但還沒被磨滅光的人。

      “同志,我想反映個問題。”他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鄉音。

      “您請坐。”我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請問您貴姓?要反映什么問題?”

      老人坐下,從懷里掏出身份證,雙手遞過來。

      他的手指關節粗大,手背上有很多老年斑。

      我接過身份證,低頭看去——

      姓名:鄭義方。

      年齡:六十五歲。

      住址:永豐鄉永豐村三組。

      時間好像突然靜止了,耳朵里嗡嗡作響。

      我抬頭看他,他也看著我,眼神很平靜。

      好像不知道我是誰,或者,早就知道我是誰。

      “鄭……鄭老先生,”我努力讓聲音平穩,“您要反映什么問題?”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環顧了一下接待室。

      目光在墻上的工作制度停留了幾秒,又回到我臉上。

      “是關于二十年前的一樁舊案。”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

      我的手心開始冒汗,記錄筆差點滑落。

      “我在永豐鄉工作過,那時我是紀檢干事。”

      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斟酌用詞。

      “我舉報過一個人,農機站的技術員,叫于建國。”

      我的呼吸停住了,只能緊緊握著筆。

      “現在我想為這件事,討個說法。”

      他說完了,靜靜地看著我,等我記錄。

      可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筆尖在紙上顫抖。

      墻上的鐘滴答滴答走著,每一聲都敲在我心上。

      窗外的施工聲,走廊里的腳步聲,都變得很遙遠。

      這個世界好像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隔著一張舊辦公桌。

      隔著一樁二十年前的舊案,隔著父親的死。

      “同志?”他輕聲提醒,“您不記錄嗎?”

      我猛地回過神,在紙上寫下日期,手還在抖。

      “請您詳細說一下,是什么舊案?”

      說出這句話時,我的喉嚨發緊,像被什么扼住了。

      鄭義方點點頭,開始講述。

      但他的講述很奇怪,沒有細節,只有框架。

      只說當年農機站丟了配件,他作為紀檢干事履行職責。

      “現在我覺得,當年的處理可能有問題。”

      他看著我,眼神很深:“所以我想申請復核。”

      復核?二十年前的舊案,現在申請復核?

      “鄭老先生,這事過去太久了,可能……”

      “我知道程序,”他打斷我,“但我有新的證據。”

      新的證據?什么證據?

      我想追問,但馮主任推門進來了。

      “小于,下班了,明天再……”他看到鄭義方,愣了一下,“這位是?”

      鄭義方站起身,朝馮主任點點頭:“我這就走,明天再來。”

      他拿起身份證,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復雜。

      有關切,有歉意,還有很多我看不懂的東西。

      然后他慢慢走出接待室,腳步聲在走廊里回蕩。

      馮主任關上門:“這人誰啊?反映什么問題?”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最后只是說:“一個老同志,反映歷史遺留問題。”

      “哦,那種事最難辦。”馮主任沒在意,“收拾收拾下班吧。”

      我機械地收拾東西,腦子里一片空白。

      走到門口時,馮主任突然說:“對了,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沒事,可能有點累。”我勉強笑笑。

      騎電動車回家的路上,我闖了一個紅燈。

      差點被車撞到,司機探出頭罵了一句。

      但我什么也聽不見,耳朵里只有那句話:“我舉報過一個人,叫于建國。”

      回到家,母親正在看電視,新聞里在播什么她也沒看進去。

      “媽,”我站在門口,“鄭義方今天來了。”

      母親手里的遙控器掉在了地上。

      04

      那晚母親哭了一夜,我坐在客廳陪她到天亮。

      她斷斷續續說了很多,都是記憶的碎片。

      父親被帶走調查的那天,下著很大的雨。

      他在家門口回頭說:“玉霞,照顧好俊材,我很快回來。”

      結果一去就是三個月,回來時瘦得脫了形。

      “你爸說,他沒拿公家一分錢,賬目清清楚楚。”

      母親抹著眼淚:“可鄭義方咬死了他,說證據確鑿。”

      “什么證據?”

      “說是倉庫的出庫單有涂改,你爸簽字的。”

      母親站起來,從衣柜最底下翻出一個舊鐵盒。

      里面是父親的一些證件,還有幾張泛黃的照片。

      其中一張是父親站在農機站門口,穿著工裝,笑得很燦爛。

      背后的大門上掛著“先進工作站”的牌子。

      另一張是集體照,十幾個人排成兩排。

      父親站在第二排左邊第三個,他旁邊是個年輕人。

      我湊近仔細看,那個年輕人……有點像鄭義方。

      雖然年輕很多,但眉眼間的輪廓很像。

      “這是他們站的合影?”我問。

      母親點點頭:“你爸說,這個小鄭干事人不錯,做事認真。”

      做事認真,所以認真到把同事送進監獄?

      “媽,鄭義方今天說,他想申請復核。”

      母親愣住了:“復核?什么意思?”

      “他說覺得當年的處理可能有問題,有新的證據。”

      母親的手又開始抖:“他良心發現了?現在良心發現有什么用!”

      我把母親扶到沙發上,給她倒了杯熱水。

      “我想查查當年的事。”我說。

      “查什么?都過去二十年了!”母親激動起來,“你別摻和,好好工作!”

      “可那是我爸,”我也提高了聲音,“我不能讓他背著罵名。”

      我們第一次為這事爭吵,最后都沉默了。

      天亮時母親去廚房煮粥,眼睛還是腫的。

      我請了一天假,說身體不舒服。

      其實是想去查查資料,看能不能找到當年的線索。

      街道檔案室在二樓最里面,管理員是個退休返聘的老教師。

      “我想查點舊資料,關于永豐鄉的。”我遞上工作證。

      老教師推推老花鏡:“永豐鄉?那邊十年前就合并了。”

      “我想查二十年前的一些事,可能涉及農機站。”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疑惑,但還是帶我進了檔案室。

      灰塵在陽光里飛舞,一排排鐵皮柜子沉默地站著。

      永豐鄉的檔案不多,大多是土地、戶籍方面的。

      我翻了一個上午,終于找到一盒“鄉鎮機構沿革”的資料。

      里面有幾份泛黃的組織名單,還有機構設置的批復文件。

      在1998年的人員名單里,我看到了兩個熟悉的名字:于建國,農機站技術員,備注欄寫著“已離職”。

      鄭義方,紀檢辦公室干事,備注欄是“已辭職”。

      兩個人都離開了,一個被迫,一個自愿。

      再往后翻,1999年的工作總結里,有一行小字:“本年度嚴肅查處農機站資產流失問題,處理相關人員一人。”

      沒有名字,只有“相關人員”這樣模糊的表述。

      我繼續翻找,想找到具體的調查報告,但一無所獲。

      “老師,這些檔案不完整嗎?”我問。

      老教師正在整理報紙,頭也不抬:“鄉鎮檔案能留這么多就不錯了。”

      “那當年的調查材料會在哪兒?”

      “那要看是什么級別的調查。”他想了想,“如果只是鄉里自查,材料可能沒了。”

      我道了謝,失望地離開檔案室。

      走在走廊里,突然想起父親日記本里提到過一個人。

      “老站長今天退休了,送他時他說,建國啊,你受委屈了。”

      老站長姓劉,叫劉永福,應該還健在吧?

      中午回家,母親做了我愛吃的紅燒肉,但我們都吃不下。

      “媽,你還記得農機站的老站長嗎?劉永福。”

      母親想了想:“記得,你爸常說劉站長對他好。”

      “他現在在哪兒?”

      “好像搬去市里了,跟他兒子住。”母親突然警覺,“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想找他聊聊。”

      “俊材!”母親放下碗,“你別折騰了行不行?算媽求你。”

      我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心里一陣酸楚。

      但那個念頭像種子一樣,已經在心里生根發芽。

      下午我去了網吧,在網上搜索永豐鄉農機站的信息。

      結果很少,只有幾條新聞提到永豐鄉合并的消息。

      我又搜“于建國”,出來的都是重名的人。

      最后搜“鄭義方”,跳出來一條去年的舊聞:“永豐村老黨員鄭義方義務修路,帶領村民致富。”

      配圖是個老人蹲在路邊修排水溝,雖然只是個側臉。

      但我認出來了,就是昨天那個鄭義方。

      文章里寫,他退休后回到村里,一直為村里做事。

      修路、引水、調解糾紛,很受村民尊敬。

      這樣的人,當年為什么會做出那種事?

      我關了網頁,坐在網吧里發呆。

      手機響了,是馮主任:“小于,身體好點沒?明天能來嗎?”

      “能來,主任。”

      “那就好,明天鄭老先生還要來,你接待一下。”

      我的心一緊:“他還來?”

      “嗯,說材料沒帶全,明天補上。”馮主任頓了頓,“你認識他?”

      “不……不認識。”我撒謊了。

      “那就好,這種歷史遺留問題最麻煩,你按程序辦就行。”

      掛了電話,我看著手機屏幕慢慢變暗。

      明天,鄭義方還會來。

      而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是該恨他?還是該聽他說完?

      回家路上,我特意繞到老街的文具店,買了一支新鋼筆。

      又買了最厚的那種筆記本,準備好好記錄。

      不管結果如何,我要把這件事弄清楚。

      為了父親,也為了我自己。

      晚上我又打開父親的皮箱,這次看得更仔細。

      在箱子的夾層里,我發現了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

      展開看,是一份手寫的清單,標題是“農機配件盤點表”。

      日期是1998年10月23日,盤點人簽名:于建國。

      核對人簽名那里是空白的,但旁邊有個鉛筆寫的“鄭”字。

      在清單最下面,有一行小字,也是鉛筆寫的:“鄭干事說先這樣報,以后再調整。”

      字跡很輕,像怕被人看見。

      我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心里涌起一個可怕的念頭。

      難道當年的事,真的另有隱情?

      窗外的月亮很圓,但照不進這個謎團。

      明天,明天一切都會更清楚嗎?

      我不知道。



      05

      第二天我提前到了信訪辦,把桌椅又擦了一遍。

      馮主任來的時候,看到我愣了一下:“這么早?身體好了?”

      “好了。”我擠出笑容。

      “那就好,”他泡了杯茶,“今天鄭老先生約了九點半,你準備一下。”

      我點點頭,翻開新筆記本,在第一頁寫下日期。

      又檢查了錄音筆,確認電池是滿的。

      雖然按規定接待要錄音,但我之前從沒用過。

      九點二十五分,敲門聲準時響起。

      我的心跳也跟著敲門聲加快了節奏。

      “請進。”我的聲音有點干澀。

      門推開,鄭義方還是那身中山裝,但今天拎了個舊布袋。

      他朝我點點頭,在對面坐下,把布袋放在腿上。

      “鄭老先生您好。”我盡量讓語氣專業,“今天補全材料是嗎?”

      “是的,”他從布袋里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這是我寫的書面材料。”

      信封很舊,邊角都磨白了。

      我接過信封,沒有立刻打開:“按照規定,我需要先聽您口頭陳述。”

      鄭義方點點頭,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得很直。

      “二十年前,永豐鄉農機站丟失了一批配件,價值三萬七千元。”

      他的聲音很平穩,像在講述別人的事。

      “當時我是紀檢干事,接到舉報后進行調查。”

      “調查發現,倉庫的出庫單有涂改痕跡,簽字人是于建國。”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看了我一眼。

      我的筆在紙上記錄,手很穩,但手心全是汗。

      “根據規定,我向鄉黨委提交了調查報告,建議對于建國立案。”

      “后來于建國被開除公職,這件事就結了。”

      他講完了,簡簡單單,沒有細節,沒有情緒。

      就像在念一份二十年前的公文。

      “就這些?”我問。

      “就這些。”他說。

      “那您今天申請復核的理由是什么?您說有新證據。”

      鄭義方打開布袋,又拿出一個更小的信封。

      這個信封是白色的,上面什么也沒寫。

      “這是我后來發現的一些材料,”他把信封推過來,“但我不確定該不該交。”

      我沒有接:“按照規定,證據材料應該一并提交。”

      “我知道規定,”他苦笑,“但這些東西……可能會改變一些事。”

      “改變什么事?”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那個白色信封。

      墻上的鐘走了整整一分鐘,我們都沒說話。

      最后他說:“同志,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您問。”

      “您認識于建國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扎破了所有的偽裝。

      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認識,他是我父親。”

      鄭義方的表情沒有變化,好像早就知道答案。

      他輕輕嘆了口氣:“我猜到了,你長得像他,特別是眼睛。”

      “您知道我是他兒子,還來找我?”我的聲音有點抖。

      “正因為你是他兒子,我才來找你。”鄭義方的聲音很輕,“有些事,該讓你知道了。”

      他打開白色信封,從里面抽出一張復印紙。

      紙已經泛黃,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

      但還能看清楚,是一份出庫單的復印件。

      配件名稱、數量、單價、總價,都列得很清楚。

      領用人簽字欄:于建國。

      審批人簽字欄:鄭義方。

      但在審批人簽字旁邊,還有一行手寫的小字:“此批配件調撥至紅旗鄉,憑調撥單出庫。”

      這行字的筆跡,和于建國的簽字筆跡不同。

      更潦草,更隨意。

      “這是什么?”我問。

      “這是真正的出庫單,”鄭義方說,“當年我交給鄉黨委的,是另一份。”

      另一份?什么意思?

      “我當年交的那份,審批欄只有我的簽字,沒有那行小字。”

      鄭義方的手在顫抖:“那行字被人撕掉了,我后來才找到原件。”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誰撕的?為什么要撕?”

      “我不知道,”他搖頭,“但撕掉這行字,責任就全在你父親身上。”

      我盯著那張復印件,突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配件是調撥到紅旗鄉,那就是正常的工作調動。

      不是丟失,更不是監守自盜。

      “你當年為什么不拿出原件?”我的聲音提高了。

      “因為……”鄭義方閉上眼睛,“因為有人告訴我,如果拿出原件,你父親會更慘。”

      “誰告訴你的?”

      他沒有回答,只是把其他材料都推過來。

      有幾份會議記錄復印件,有談話筆錄,還有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是打印的,只有一句話:“按我說的做,否則于建國一家不保。”

      “這是誰寫的?”我的手在抖。

      “不知道,塞在我辦公室門縫里的。”鄭義方睜開眼睛,眼里全是血絲,“我當年三十歲,剛當上紀檢干事,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他的聲音哽咽了:“我害怕了,真的害怕了。”

      “所以你明明知道我爸是被冤枉的,還是舉報了他?”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因為鄭義方哭了,這個六十五歲的老人,像個孩子一樣哭了。

      眼淚順著他臉上的皺紋流下來,滴在舊中山裝上。

      “我對不起你父親,”他泣不成聲,“這二十年,我沒有一天睡得好。”

      “你父親去世時,我偷偷去殯儀館,在門外磕了三個頭。”

      “我想過死,但覺得不能這么便宜自己,我得贖罪。”

      他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所以這些年,我在村里修路、引水、幫貧困戶。”

      “可這些都沒用,我知道,這些都不能彌補我的罪。”

      接待室里只有他的哭聲,和鐘表的滴答聲。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恨他?可憐他?還是該理解他?

      最后我只是問:“那個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誰?”

      鄭義方擦干眼淚,從布袋最底下拿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三個人的合影:年輕的于建國,年輕的鄭義方。

      還有一個中年男人,穿著中山裝,笑容滿面。

      “這是誰?”我問。

      “當時的副鄉長,王德海。”鄭義方指著照片,“農機站的事,歸他分管。”

      “你的意思是……”

      “我沒有任何證據,”鄭義方打斷我,“這只是我的懷疑。”

      他把所有材料裝回信封,推到我面前。

      “這些給你,怎么處理,你決定。”

      “我只有一個請求:如果可能,還你父親一個清白。”

      說完,他站起身,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轉身離開,背影佝僂得像一張弓。

      我坐在椅子上,很久都沒動。

      面前的信封像一塊烙鐵,燙得我不敢碰。

      但我知道,我必須碰。

      為了父親,為了母親,也為了眼前這個老人的懺悔。

      我拿起信封,裝進公文包。

      然后繼續接待下一位來訪者,像什么都沒發生。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下班時馮主任說:“鄭老先生的事,處理得怎么樣了?”

      “還在了解情況。”我說。

      “這種歷史問題最難辦,盡力就行。”他拍拍我,“對了,下周你就回原崗位了。”

      我點點頭,心里卻在想:回不去了。

      有些事一旦開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06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城西的城中村。

      陳大姐告訴我,老站長劉永福就住在這里。

      他兒子在城里打工,租了一間平房,把老父親接來住。

      我在迷宮一樣的小巷里轉了半小時,才找到門牌號。

      敲門時心里很忐忑,不知道老人愿不愿意見我。

      門開了,是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頭發全白,但精神還好。

      “劉爺爺您好,我是于建國的兒子。”我直接說明了身份。

      老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建國的兒子?都這么大了!”

      他把我讓進屋,屋子很小,只有十平米左右。

      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舊衣柜,就是全部家當。

      “坐,坐,”他忙著倒水,“你爸……哎,可惜了。”

      “劉爺爺,我今天來,是想問問當年的事。”

      老人放下水杯,坐回床邊,眼神變得遙遠。

      “你爸是個好人,技術好,責任心強。”

      “那批配件,是他親手清點,親手封存的。”

      我拿出鄭義方給我的復印件:“您看看這個。”

      老人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很久,手開始發抖。

      “是這張,就是這張!”他激動起來,“當年我看到的就是這張!”

      “您確定?”

      “確定!”老人指著那行小字,“這字是王副鄉長寫的,我認得他的筆跡!”

      王德海,又是這個名字。

      “劉爺爺,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老人嘆了口氣,開始講述。

      1998年秋天,紅旗鄉的農機站發生火災,急需配件。

      縣里協調從永豐鄉調撥一批,手續是王德海辦的。

      “你爸把貨發走了,王德海說調撥單后補,結果一直沒補。”

      后來縣里來檢查資產,發現這批配件在賬上,實物卻沒了。

      “王德海慌了,讓你爸想辦法做平賬目,你爸不肯。”

      于是就有了出庫單被涂改的事,有了鄭義方的調查。

      “鄭干事開始很認真,查到了調撥的事,”老人回憶,“但后來突然改了態度。”

      “為什么?”

      老人搖頭:“不知道,但我聽說,王德海找過他。”

      談話進行了一個小時,老人把知道的全說了。

      臨別時他拉著我的手:“俊材,你爸是冤枉的,你要為他討公道啊。”

      我點點頭,心里沉甸甸的。

      回家的路上,我給母親打了電話,說加班不回去吃飯了。

      其實是我需要一個人靜靜,理清思路。

      我在街邊小店點了碗面,邊吃邊看那些材料。

      鄭義方給的匿名信,筆跡鑒定顯示是左手寫的。

      會議記錄顯示,當年討論處理意見時,王德海態度最強硬。

      要求“嚴肅處理,以儆效尤”。

      而鄭義方當時的發言記錄只有一句:“建議進一步核實。”

      但這條建議被忽略了,會議決定直接上報處理。

      我把這些碎片拼湊起來,一個可怕的畫面漸漸清晰。

      王德海為了掩蓋自己的工作失誤,嫁禍給父親。

      鄭義方發現了真相,但受到威脅,被迫隱瞞。

      父親成了替罪羊,失去了工作和名譽。

      后來王德海調走了,據說現在在南方做生意,過得很好。

      鄭義方辭職回了村里,用余生贖罪。

      只有父親,永遠停在了四十二歲,帶著污名離開。

      面涼了,我也沒心情吃了。

      付錢時老板娘問:“小伙子,臉色這么差,生病了?”

      “沒事,有點累。”我勉強笑笑。

      回到街道辦,已經晚上八點多。

      整棟樓都黑了,只有門衛室的燈還亮著。

      我打開信訪辦的燈,坐在那張舊椅子上。

      對面就是鄭義方坐過的位置,現在空著。

      我在想,當年父親坐在紀檢辦公室時,對面是不是也是這樣?

      鄭義方穿著整潔的中山裝,一臉嚴肅地問話。

      父親辯解,拿出證據,但沒人聽。

      最后他絕望了,認下了莫須有的罪名。

      我拿起電話,想打給鄭義方,問問更多細節。

      但翻遍記錄本,才發現他根本沒留聯系方式。

      他只說“明天再來”,但明天是周六,信訪辦不上班。

      我決定去永豐村找他,有些事必須當面問清楚。

      周六早上,我跟母親說去同事家玩,然后坐上了去鄉下的班車。

      永豐村離縣城三十公里,路不好走,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

      到村里已經十點多,我問路邊曬太陽的老人:“鄭義方家在哪兒?”

      老人指著村東頭:“老鄭家啊,紅磚房那家,門口有棵棗樹。”

      我順著方向找去,果然看到一棵老棗樹,樹下拴著一條黃狗。

      房子很舊,但院子收拾得很干凈。

      鄭義方正蹲在院子里修鋤頭,聽到腳步聲抬起頭。

      看到是我,他愣住了,鋤頭掉在地上。

      “于……小于同志?”他站起來,有些手足無措。

      “鄭老先生,我想跟您談談。”

      他點點頭,把我讓進屋,忙著倒茶洗杯子。

      屋子里的陳設很簡單,但墻上有不少獎狀。

      “優秀黨員”、“致富帶頭人”、“道德模范”……

      “這些都是虛的,”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去,“贖不了罪。”

      我們坐下,誰都不知道怎么開口。

      最后還是我問:“王德海當年怎么威脅您的?”

      鄭義方的手抖了一下:“他說……如果我說出真相,就讓我在紀檢系統待不下去。”

      “還說會找人‘照顧’你父親一家,讓你父親在牢里不好過。”

      “我那時年輕,又剛結婚,真的怕了。”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深深的自責。

      “后來你父親被開除,我越想越覺得不對,開始私下調查。”

      “但王德海已經調走了,很多證據也沒了。”

      “我想過翻案,可那時你父親已經……已經去世了。”

      他哭了,這次沒有聲音,只有眼淚不停地流。

      “你父親下葬那天,我去了,躲在山坡上看著。”

      “你母親哭暈過去,你那么小,抱著母親的腿。”

      “那一刻我知道,我這一輩子完了,良心這輩子都不會安了。”

      我看著他,心里的恨意一點點消散。

      不是原諒,是理解了那種被權力壓迫的無奈。

      “如果現在翻案,您愿意作證嗎?”我問。

      鄭義方擦干眼淚,眼神變得堅定:“愿意,我等這一天等了二十年。”

      我們談了很久,中午他留我吃飯,炒了兩個青菜。

      吃飯時他說:“你父親愛吃苦瓜,每次站里聚餐,他都要點。”

      “我不吃苦瓜。”我說。

      “我知道,”他苦笑,“你像你媽,她也不吃。”

      原來他連這個都知道,這些年他到底暗中關注了我們多久?

      離開時,他把一個更厚的信封交給我。

      “這是我這些年來收集的所有材料,包括當年幾個知情人的證言。”

      “但他們愿不愿公開作證,我不知道。”

      我接過信封,沉甸甸的。

      “鄭老先生,謝謝您。”

      “別謝我,”他搖頭,“這是我該做的。”

      回城的班車上,我看著窗外的田野,心里很亂。

      但有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我要為父親翻案。

      無論多難,無論要多久。



      07

      周一上班,我直接去找了馮主任。

      他正在看文件,抬頭看到我:“小于?不是讓你回原崗位嗎?”

      “主任,我想請幾天假,處理點私事。”

      馮主任放下文件,打量我:“私事?什么事?”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實話:“關于我父親的事。”

      他的表情嚴肅起來:“你父親?于建國?”

      “是的,我找到了一些新證據,證明他是被冤枉的。”

      馮主任站起來關上門,壓低聲音:“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我把鄭義方給的材料復印件遞過去,“您看看這個。”

      他接過材料,仔細看了很久,眉頭越皺越緊。

      最后他放下材料,點了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這些材料……確實有問題。”他吐出一口煙,“但二十年前的舊案,翻起來很難。”

      “再難我也要試。”

      馮主任沉默了很久,煙灰掉在桌上都沒注意。

      “我認識你父親,”他突然說,“雖然不熟,但見過幾次。”

      我愣住了:“您認識?”

      “嗯,那時我在隔壁鄉工作,開農機現場會時見過。”

      他把煙掐滅:“你父親技術好,人實在,那次幫我們修機器修到半夜。”

      “所以當年聽說他被開除,我挺意外的。”

      馮主任站起身,走到窗前:“小于,這事我可以幫你,但你要想清楚。”

      “翻舊案會得罪很多人,甚至影響你的工作。”

      “我想清楚了,”我說,“工作沒了可以再找,父親的名譽必須挽回。”

      馮主任轉過身,看著我,眼里有贊許,也有擔憂。

      “那好,你先按程序走,寫個情況說明。”

      “我幫你遞上去,但上面批不批,什么時候批,我說了不算。”

      我點點頭:“謝謝主任。”

      “別謝我,”他擺擺手,“這是你該做的,也是我該做的。”

      回到信訪辦,我開始寫情況說明。

      把所有材料整理成冊,附上證據清單,寫清訴求:請求對1998年永豐鄉農機站事件進行復查,恢復于建國名譽。

      寫完后已經下午三點,我去找馮主任簽字。

      他仔細看了一遍,簽上名字,蓋上信訪辦的章。

      “我會直接送到區紀委,”他說,“但這需要時間,你要有耐心。”

      “我知道。”

      “還有,”他提醒,“這事先別聲張,尤其別讓你母親太擔心。”

      我點點頭,心里暖暖的。

      下班回家,母親做了很多菜,像過節一樣。

      “媽,今天什么日子?”我問。

      “沒什么日子,就是想給你做點好吃的。”母親給我夾了塊魚,“俊材,媽想通了。”

      “想通什么?”

      “你想查你爸的事,就去查吧。”母親眼睛紅了,“媽支持你。”

      我鼻子一酸:“媽……”

      “你爸這輩子太苦了,如果能還他清白,媽死了也甘心。”

      “別這么說,”我握住母親的手,“我們都要好好的。”

      那晚我們聊了很多,聊父親生前的趣事,聊他的夢想。

      母親說父親一直想寫一本農機維修手冊,讓更多農民學會修機器。

      “他寫了十幾頁,后來……后來就沒再寫了。”

      “稿子還在嗎?”

      母親從箱底找出來,是一個舊筆記本,里面是工整的鋼筆字。

      有圖,有說明,還有維修口訣。

      我翻看著,好像看到了父親伏案寫作的樣子。

      “我會把它出版,”我說,“以父親的名義。”

      母親哭了,這次是欣慰的眼淚。

      第二天,鄭義方又來了信訪辦。

      這次他帶了一個布包,里面是幾本舊筆記本。

      “這是我當年的工作筆記,”他說,“里面記了很多細節。”

      我翻開一本,字跡工整,條理清晰。

      在1998年10月那幾頁,詳細記錄了調查過程。

      包括和王德海的談話,和于建國的談話,還有現場勘查記錄。

      但最后幾頁被撕掉了,留下參差不齊的紙邊。

      “這些是我撕的,”鄭義方說,“當時王德海逼我交筆記,我撕掉了關鍵幾頁。”

      “你保留了原件?”

      “沒有,”他搖頭,“原件被他拿走了,這是我事后憑記憶補記的。”

      雖然不完整,但已經能看出問題。

      調查初期,鄭義方明顯傾向于“工作失誤”的結論。

      但后來突然轉向“涉嫌侵占”,轉折點就是和王德海的談話。

      “他當時說了什么?”我問。

      “他說,如果不按他的意思辦,我這個紀檢干事就別想干了。”

      鄭義方苦笑:“還說會讓我全家在永豐鄉待不下去。”

      “你信了?”

      “信了,因為他姐夫是縣里的領導。”

      權力,又是權力。

      普通人面對權力時,往往別無選擇。

      “鄭老先生,如果復查需要您公開作證,您愿意嗎?”

      “愿意,”他毫不猶豫,“我這把年紀了,沒什么好怕的。”

      “那您家人……”

      “我老伴五年前走了,兒子在省城工作,支持我。”

      他看著我,眼神清澈:“小于,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我不想帶著愧疚進棺材。”

      我點點頭,把材料收好。

      送他離開時,他走到門口又回頭:“你父親……是個好人。”

      “他臨走前,我去醫院看過他,他認出了我。”

      我愣住了:“我爸見過您?”

      “嗯,他當時已經說不出話了,但看到我,他笑了。”

      鄭義方的眼淚又流下來:“他握住我的手,寫了幾個字。”

      “什么字?”

      “不怪你。”

      三個字,像三把錘子,砸在我心上。

      父親到死都在原諒,原諒這個毀了他一生的人。

      而這個人,用余生來贖罪,卻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也許這就是人性,復雜,矛盾,但總有一絲光亮。

      回到辦公室,我看著窗外的梧桐樹。

      葉子開始泛黃了,秋天要來了。

      二十年前的秋天,父親的人生被改寫。

      二十年后的秋天,也許能迎來轉機。

      馮主任推門進來:“材料送上去了,等消息吧。”

      “別謝太早,”他苦笑,“這種舊案,沒個一年半載不會有結果。”

      一年半載,我能等。

      父親等了三年,等到死。

      我等得起。

      08

      等待的日子像鈍刀子割肉,每一天都很漫長。

      我照常上班,接待來訪群眾,處理日常事務。

      但心里總懸著那件事,時不時看手機,生怕錯過重要電話。

      鄭義方每周三都會來,不帶材料,就是坐坐。

      有時聊幾句家常,有時只是默默坐一會兒。

      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奇怪的默契,都不提等待的煎熬。

      十月的一個周三,他帶來了一包紅棗。

      “院子里棗樹熟的,甜,給你和你媽嘗嘗。”

      我接過紅棗,心里很暖。

      “鄭老,您說復查有希望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盡人事,聽天命吧。”

      “如果失敗了呢?”

      “那就繼續申訴,”他很平靜,“我還能活幾年,就申訴幾年。”

      這份執著讓我感動,也讓我心酸。

      如果不是當年的錯誤,他本該有個更好的晚年。

      而不是像現在,背著沉重的枷鎖,到處奔走。

      十一月初,終于等來了消息。

      但不是紀委的,是街道紀工委的。

      他們約我談話,說收到了我的材料,需要了解情況。

      談話在紀工委辦公室進行,對面坐著兩位同志。

      一位四十多歲,姓李,一位三十出頭,姓張。

      “于俊材同志,你提交的材料我們看了,”李同志開門見山,“但時間太久,很多證據不足。”

      “可是那些出庫單、會議記錄……”

      “我們知道,”張同志接過話,“但這些是復印件,法律效力有限。”

      “原件呢?”

      “鄭義方同志說,原件當年被王德海拿走了。”

      我沉默了,這是最大的難點。

      沒有原件,單憑復印件和證人證言,很難推翻原結論。

      “我們聯系了永豐鄉現在的領導,”李同志說,“他們找到了當年的部分檔案。”

      “有收獲嗎?”

      “找到了一份處理決定,還有你父親的檢討書。”

      檢討書?父親寫過檢討?

      “我們能看看嗎?”

      張同志從文件夾里拿出一份復印件。

      確實是父親的字跡,但內容很奇怪。

      通篇都在說“工作失誤”、“管理不嚴”,但沒有承認“侵占”。

      最后的簽名很用力,紙都被戳破了。

      “這份檢討,父親是被迫寫的。”我說。

      “我們知道,”李同志點頭,“但程序上,這就是當年的結論依據。”

      談話進行了一個小時,他們很客氣,但也很明確:證據不足,復查難度大,建議我們降低期望。

      離開紀工委,我站在走廊里,很久沒動。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

      馮主任走過來:“談完了?”

      “嗯。”

      “不順利?”

      “證據不足。”

      他拍拍我肩膀:“別灰心,這才第一步。”

      “可他們說很難……”

      “難不代表不可能,”馮主任壓低聲音,“我打聽到,王德海最近回來了。”

      “回來了?”

      “嗯,他父親病重,回縣醫院了。”

      我心里一動:“您的意思是……”

      “我沒什么意思,”馮主任轉身離開,“就是告訴你這個消息。”

      我明白了,這是個機會。

      如果能找到王德海,當面問清楚,也許能有突破。

      但怎么找?找到了又怎么問?

      回到家,我跟母親說了這件事。

      母親很激動:“王德海?他還敢回來!”

      “媽,您別激動。”

      “我能不激動嗎?”母親哭了,“就是他害死你爸的!”

      我安撫母親,心里卻在盤算。

      第二天,我請了假,去了縣醫院。

      在住院部前臺打聽,果然有個叫王德海的病人。

      他父親住在心內科,806病房。

      我在走廊盡頭等著,下午三點多,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從電梯出來。

      雖然老了,但我認出來了,就是照片上那個人。

      他拎著果籃,走進806病房。

      我在外面等了半小時,他出來了,去樓梯間抽煙。

      我跟過去,站在他面前。

      “王德海?”我問。

      他愣了一下,打量我:“你是?”

      “于建國的兒子。”

      他的臉瞬間白了,手里的煙掉在地上。

      “你……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問問當年的事。”我盡量讓語氣平靜。

      “當年什么事?我不知道。”他想走。

      我攔住他:“農機站,三萬七的配件,鄭義方,這些您都忘了嗎?”

      他的額頭冒出冷汗:“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干什么?”

      “因為有人背著黑鍋二十年,有人良心不安二十年。”

      王德海靠在墻上,呼吸急促:“你想怎么樣?”

      “我不想怎么樣,只想要真相。”

      “真相?”他冷笑,“真相就是你爸工作失誤,造成了損失!”

      “那調撥單呢?那行被撕掉的小字呢?”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什么調撥單?我不知道!”

      “鄭義方保留了復印件,上面有您的筆跡。”

      王德海沉默了,過了很久才說:“你們想翻案?”

      “想還我父親清白。”

      “清白?”他笑了,笑得很苦澀,“這世上有幾個人是清白的?”

      “至少我父親是。”

      他盯著我,眼神復雜:“年輕人,你知道翻案會牽扯多少人嗎?”

      “我不怕。”

      “你不怕,你媽呢?你工作呢?”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但我沒退縮:“王德海,你父親也住在這家醫院。”

      “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看著他,“就是覺得,人都有老的時候,都有需要安寧的時候。”

      他的眼神動搖了,手在發抖。

      “我給你錢,”他突然說,“十萬,夠不夠?二十萬?”

      “我不要錢,只要真相。”

      “真相……”他喃喃自語,“真相就是,當年縣里要抓典型,必須有人負責。”

      “所以你選了我父親?”

      “他是技術員,管倉庫,最合適。”王德海閉上眼睛,“我也沒辦法,上面壓下來的。”

      “上面是誰?”

      “我不能說,”他搖頭,“說了我全家都完了。”

      談話陷入僵局,但我知道,他已經松口了。

      “如果紀委找你,你會說實話嗎?”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說:“讓我想想。”

      我離開了醫院,沒有逼他。

      有些事需要時間,需要契機。

      回到街道辦,鄭義方在等我。

      “你去見王德海了?”他問。

      “您怎么知道?”

      “我聽說他回來了,”鄭義方說,“猜你會去。”

      我把談話內容告訴了他,他嘆了口氣。

      “他會說實話的,”鄭義方很肯定,“因為他父親病了。”

      “這有什么關系?”

      “人在親人病重時,會反思一生。”他看著窗外,“我老伴走的時候,我把所有虧心事都坦白了。”

      果然,三天后,紀委通知我,王德海主動去說明了情況。

      雖然沒說出“上面”是誰,但承認了當年隱瞞調撥單的事實。

      這是重大突破,復查的大門,終于打開了一條縫。



      09

      冬天來了,街道兩旁的梧桐樹掉光了葉子。

      復查程序正式啟動,區紀委成立了專門調查組。

      我被叫去談了三次話,鄭義方談了五次。

      王德海談了一次,就住進了醫院,說是心臟病發作。

      調查組去了永豐鄉,找到了當年的幾個老同志。

      還去了紅旗鄉,查到了那批配件的接收記錄。

      雖然很多檔案丟失了,但拼湊起來的證據鏈,越來越清晰。

      十二月中旬,調查組有了初步結論:當年對于建國的處理,事實依據不足,程序存在瑕疵。

      建議撤銷原處理決定,恢復名譽。

      但還需要上會研究,走正式程序。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正在信訪辦整理年終總結。

      馮主任推門進來,臉上帶著笑:“小于,有好消息。”

      他告訴我,紀委的朋友透露,上會通過的可能性很大。

      “快過年了,也許能趕在年前批下來。”

      我第一時間給母親打了電話,她在那頭哭了很久。

      “你爸……你爸終于能瞑目了。”

      我又給鄭義方打電話,他沉默了很久,才說:“好,好啊。”

      聲音哽咽,說不下去。

      周三他照常來,但這次帶了瓶酒。

      “陪我喝一杯?”他問。

      我搖搖頭:“上班時間不能喝酒。”

      “那就以茶代酒。”他倒了兩杯茶,舉起一杯,“敬你父親。”

      我也舉起杯子:“敬真相。”

      我們碰杯,茶很苦,但心里很甜。

      “鄭老,等正式文件下來,您有什么打算?”

      “回村里,繼續修路,”他說,“把最后一段村道修完。”

      “然后呢?”

      “然后……”他想了想,“好好過幾天安生日子。”

      我看著他花白的頭發,深深淺淺的皺紋。

      忽然覺得,他和父親很像,都是被時代裹挾的普通人。

      犯過錯,受過苦,但心底還有良知。

      “鄭老,我父親真的不怪您。”

      “我知道,”他眼睛紅了,“可我不能原諒自己。”

      “那就帶著這份愧疚,好好活著。”

      他點點頭,把杯里的茶一飲而盡。

      一月,文件正式下來了。

      紅頭文件,蓋著紀委的章,措辭嚴謹:“經復查,原對于建國同志的處理決定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現予以撤銷。”

      “恢復于建國同志名譽,按政策落實相關待遇。”

      拿著文件,我的手在抖。

      二十年,七千三百天,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母親把文件復印了十份,一份裱起來掛在墻上。

      一份燒給父親,在他的墳前。

      那天我們去了公墓,鄭義方也去了。

      他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一句話也沒說。

      但我們都明白,那三個頭的重量。

      下山時,母親突然說:“老鄭,以后常來家里坐坐。”

      鄭義方愣住了,然后用力點頭:“好,好。”

      過年時,他真的來了,帶了一堆年貨。

      母親做了一桌子菜,我們三個人,像一家人一樣吃飯。

      電視里播著春晚,窗外偶爾有鞭炮聲。

      “要是你爸在就好了。”母親說。

      “他在看著呢,”鄭義方說,“在天上看著呢。”

      年后,街道辦調整崗位,我被調到司法所。

      馮主任說:“你適合干這個,有耐心,有正義感。”

      我接受了,在新的崗位上繼續工作。

      鄭義方還在村里修路,春天來了,路也修完了。

      他打電話告訴我:“最后一段通了,全村都通了。”

      聲音里滿是欣慰。

      四月,父親的那本維修手冊出版了。

      出版社說,雖然技術過時了,但精神不過時。

      我在扉頁上寫:“謹以此書,獻給所有被誤解但依然堅守的人。”

      新書發布會上,來了很多人。

      有父親的老同事,有永豐村的村民,還有街道辦的同事。

      鄭義方也來了,他穿了身新衣服,精神很好。

      他上臺發言,說了當年的事,說了這些年的愧疚。

      最后他說:“正義可能會遲到,但不會缺席。”

      臺下掌聲雷動。

      發布會結束,我們一起走出會場。

      春天的陽光很暖,路邊的玉蘭花開了。

      “鄭老,謝謝您。”我說。

      “該說謝謝的是我,”他握住我的手,“你讓我解脫了。”

      “我們都解脫了。”

      是的,都解脫了。

      父親解脫了污名,母親解脫了怨恨。

      鄭義方解脫了愧疚,我解脫了心結。

      雖然傷痕還在,但至少,我們可以向前看了。

      走在春風里,我覺得父親就在身邊。

      他穿著那身舊工裝,笑著,像照片里那樣燦爛。

      “爸,您安心吧。”我在心里說。

      風吹過,玉蘭花輕輕搖曳,像在點頭。

      10

      五月,信訪辦又來了新人,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馮主任讓我去帶帶他,就像當年他帶我一樣。

      接待室里,我看著那個年輕人緊張的樣子,笑了。

      “別緊張,慢慢來。”我說。

      他點點頭,翻開記錄本,手有點抖。

      第一個來訪者是個中年婦女,反映拆遷問題。

      年輕人認真記錄,時不時問幾句,雖然生疏,但很認真。

      送走來訪者,他問我:“于老師,這樣處理對嗎?”

      “對,”我點頭,“態度好,記錄全,就成功了一半。”

      他笑了,笑容很干凈,像剛出校門時的我。

      中午吃飯時,馮主任坐過來:“怎么樣,這小伙子?”

      “不錯,有責任心。”

      “那就好,”馮主任吃了口菜,“對了,鄭老先生最近怎么樣?”

      “挺好的,在村里搞了個農機維修班,免費教農民。”

      “哦?好事啊。”

      “用我爸那本書當教材,他說,這是你父親的心愿。”

      馮主任點點頭,沒說話。

      吃完飯,我接到鄭義方的電話。

      “俊材,維修班開班了,來了三十多個村民。”

      他的聲音里滿是喜悅:“大家學得很認真,都說有用。”

      “鄭老,您辛苦了。”

      “不辛苦,高興著呢。”

      掛了電話,我看著窗外的街道。

      陽光明媚,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有的在奔波,有的在等待,有的在和解。

      就像我和鄭義方,就像父親和這個世界。

      下午接待了一個老人,反映養老金問題。

      我耐心解釋政策,幫他算了算能領多少錢。

      老人千恩萬謝地走了,說:“同志,你是個好人。”

      這句話很普通,但讓我心里一暖。

      也許這就是工作的意義:幫助別人,也救贖自己。

      下班前,那個大學生問我:“于老師,您為什么選擇這份工作?”

      我想了想:“因為我想做個有用的人。”

      “有用的人?”

      “嗯,能幫到別人,哪怕一點點。”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回家的路上,我去花店買了一束白菊。

      明天是父親的忌日,我想去看看他。

      晚上母親做了很多菜,鄭義方也來了。

      我們三個人吃飯,聊天,像一家人。

      “老鄭,你以后就住縣城吧,”母親說,“村里跑來跑去多累。”

      “住不慣,”鄭義方笑,“村里自在。”

      “那常來。”

      “常來。”

      吃完飯,鄭義方拿出一個舊鐵盒。

      “這是你父親當年留下的,我一直保存著。”

      我打開鐵盒,里面是一些零碎的東西。

      一枚褪色的獎章,幾張老照片,還有一封信。

      信封上寫著:“給兒子”。

      是父親的字跡。

      我的手在抖,慢慢打開信。

      信很短,只有一頁紙:“俊材,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爸已經不在了。

      爸這輩子,沒給你留下什么,只有幾句話:做人要正直,做事要認真。

      爸的事,別怪鄭干事,他也是身不由己。

      好好照顧你媽,好好活著。

      爸愛你。”

      信紙已經泛黃,字跡也有些模糊。

      但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在我心上。

      我哭了,母親哭了,鄭義方也哭了。

      三個人的眼淚,為同一個人流。

      “你爸……你爸早就原諒我了。”鄭義方泣不成聲。

      “他從來就沒恨過您。”我說。

      那晚我們聊到很晚,聊父親生前的點點滴滴。

      聊他的夢想,他的堅持,他的善良。

      最后鄭義方說:“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是你爸。”

      “但最感激的人,也是他。”

      “因為他讓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善良。”

      第二天,我們去公墓。

      把花放在父親墓前,把信讀給他聽。

      風輕輕吹過,松柏搖曳,像在回應。

      “爸,您安息吧。”我說。

      母親撫摸著墓碑:“建國,兒子為你討回公道了。”

      鄭義方鞠了三個躬,久久沒有起身。

      下山時,陽光正好,滿山青翠。

      生活還在繼續,傷痛會慢慢愈合。

      也許不會完全消失,但至少,我們可以帶著它前行。

      回到街道辦,那個大學生正在接待來訪者。

      他抬頭看到我,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走進辦公室,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窗外,梧桐樹長出了新葉。

      春天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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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0 10:04:23
      2025-12-23 14:2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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