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間三篇之一
《聽雨》
作者█李邦貴
(全文2560字,閱讀約13分鐘)
今年的雨,像是把往年欠的都補上了。入春以來,鉛灰色的云絮就沒怎么離開過天際,有時是淅淅瀝瀝的纏綿,有時是滂沱傾瀉的酣暢,倒讓聽雨成了日常里最不刻意的事。窗臺上的綠蘿喝足了水,葉片亮得能照見人影,連空氣里都總浮著層溫潤的水汽,讓人想起老茶師常說的“雨養人”——大抵是說,這樣的日子里,心也容易跟著軟下來。
雨的出身原極是浪漫的。你看那云,白時像羊群漫過青草地,厚了重了,就慢慢染成鉛灰、墨黑,像誰把一池清水打翻在天上。風是云的引路人,東南風帶它往西北走,西北風推它向東南去,云絮在風里揉來揉去,水汽越攢越密,終于兜不住了,便順著風的指尖往下落。初時是試探性的幾點,“嗒”地打在曬衣繩上,驚飛了歇腳的麻雀;轉瞬就成了串,成了簾,成了漫天漫地的網,把遠山近樹都罩進朦朧里。
雨行過世間,總愛敲敲打打。打在琉璃瓦上是“叮咚”,像孩童撥弄琴弦;落在芭蕉葉上是“噗噗”,帶著點憨態的軟;砸在鐵皮棚上是“噼啪”,急得像誰在催;滲進麥田里是“滋滋”,柔得像在細語。這些聲響混在一起,倒比戲院里的鑼鼓更動人——因為它是活的,是隨云的腳步、風的脾氣變的,你永遠猜不到下一聲會落在何處,會是什么調子。
春雨是最會撒嬌的。總在夜里悄悄來,凌晨被一陣窸窣聲喚醒,拉開窗簾,見細雨正斜斜地織著,像蠶娘吐出的銀絲,落在新抽的柳芽上,落在剛翻松的泥土里,連聲響都是輕輕的,像母親哄嬰兒時的呢喃。站在廊下聽,能辨出雨打芭蕉的柔,敲在青瓦上的脆,還有滲入麥田時那幾乎聽不見的“吮”聲。泥土在雨里舒展筋骨,凍了一冬的蚯蚓慢慢鉆出來,田埂邊的薺菜頂開薄泥,舉著星星點點的白花。放羊的二叔披著蓑衣,羊蹄踩過泥路,輕輕濺起的水花里都裹著青草香。這時候的雨是這時候的雨是軟的,帶著甜味的,混著青草與新土的氣息,深吸一口,五臟六腑都像被洗過,清清爽爽。落在身上不覺得濕,只覺得像被一只溫軟的手輕輕撫摸,連骨頭縫里都透著舒坦。
夏雨偏是急性子。午后的日頭正毒,忽然一陣狂風卷過,樹影猛地矮了半截,緊接著雷聲從天邊滾來,“轟隆隆”的,像千軍萬馬踏過云層。不等你找地方躲,豆大的雨珠就砸了下來。第一滴雨砸在柏油路上,濺起銅錢大的水花,不等你反應,瓢潑大雨已傾盆而下。雨珠砸在鐵皮棚上,噼啪作響,像是誰在耳邊擂鼓;落在積水處,激起密密的水泡,又被后趕來的雨珠打碎。站在屋檐下看雨,天地間仿佛掛著道水晶簾子,遠處的樹影只剩模糊的綠,近處的月季被打得東倒西歪,卻偏有幾朵倔強地仰著頭,花瓣上滾著晶瑩的水珠,反倒比平日更顯精神。 這雨來得猛,去得也快,半個時辰就收了勢,云縫里漏下的幾縷陽光,把水汽照得亮晶晶的,天邊忽然拱出道彩虹,紅的、橙的、紫的,像誰把畫家的顏料潑在了天上,空氣里滿是濕潤的草木香。
秋雨最是多愁善感。入了秋的雨纏纏綿綿,多多少少就帶著些涼意了,一落起來就沒個完,淅淅瀝瀝的,能下上三五天。雨絲細得像棉線,風一吹就斜斜地纏在樹上、檐上、心上。落在枯黃的梧桐葉上,發出“沙沙”的輕響,葉尖的水珠墜下來,打在階前的青苔上,洇出深綠的暈。這時候最宜湖亭間煮茶,看雨霧漫過遠處蒙蒙的山尖,聽雨滴“滴滴答答”和壺蓋“噗嚕噗嚕”的混響。茶煙裊裊里,雨打殘荷聲,“撲”地一下又一下,聲聲慢,聲聲嘆。忽然想起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那雨里藏著的,是剪不斷的離愁,是道不盡的悵惘。
冬雨最為羞怯。往往剛探出頭,就被北風一吹,凝成了雪。雪花悠悠地飄,落在睫毛上,涼絲絲的,倒比雨更安靜些。但細聽,雪落時也有聲響,是“簌簌”的,像誰在輕輕翻書,把一年的故事都收進泛黃的紙頁里。
古人總愛把心事寄在雨里。溫庭筠在旅店里聽“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滴雨就是一聲嘆息;陸游在驛館里聽“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雨聲里翻涌的是未涼的壯志;王維在山間聽“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雨洗過的山水,是禪意,也是釋然。雨成了多情的信使,把思念、孤寂、豪情都裹在水汽里,灑向千里之外。
我最愛在雨天翻舊詩。看李商隱寫“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總想起小時候老家土屋,那時母親總坐在窗下做針線活,雨天光線暗,她就點盞煤油燈,燈芯“噼啪”地跳,雨打在木窗欞上“篤篤”地響。我和弟弟趴在床前的土坯臺上,聽她講“牛郎織女被銀河隔開”的故事,以為雨就是銀河漏下來的水,落進人間,就成了思念。
后來在異鄉工作,雨天收到父母讓人捎來的信,說家里的玉米淋了雨,怕是要減產,字里行間都是生活的重量。說家里的老槐樹被雷打了半枝,“你小時候總爬的那根杈子,沒了”。信紙被雨打濕了一角,字跡洇開,像朵模糊的淚。那一刻才懂,雨絲原是根無形的線,一頭系著異鄉的窗,一頭拴著故鄉的樹,那些沒說出口的牽掛,都順著雨珠往下淌,落在心上,沉甸甸的。
我想起小時候在鄉下,暴雨沖垮了上學的路,就光著腳踩著泥濘往學校趕,泥水濺滿褲腿,卻跑得異常歡快。想起獨自在城市打拼的日子,有回加班到深夜,遇上傾盆大雨,沒帶傘,索性就在雨里狂奔。路過街角的花壇,見月季被打得東倒西歪,花瓣落了一地,偏有朵半開的,梗子彎得快折了,花瓣上還頂著串雨珠,亮得像淚。雨水混著淚水往嘴里流,又苦又澀,心里卻憋著股不服輸的勁。就像這月季,風再大,雨再大,也得把根牢牢扎在土里,昂揚向上,開出屬于自己的爛漫。那些起起落落,那些苦樂酸甜,都浸在雨里,成了生命里抹不去的印記。
人這一生,不就是在雨中行走嗎?年輕時像春筍,春雨一淋就往上冒,哪怕摔進泥里,也能借著那點潮氣,重新挺直腰桿。中年時如夏花,風急雨驟里,既要護著身下的根,又要忍著枝葉的痛,卻在雨停后,開出更艷的花。到老了,倒像秋菊,淋了霜雨,把一身傲骨藏進淡然里,看雨時,眼里只剩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從從容容。猛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雨是好東西,能澆地,能洗塵,還能讓人靜下來想想事。”深以為然。那些在雨里摔過的跤,流過的淚,吃過的苦,到頭來都像雨潤過的土,看似平平靜靜,底下卻藏著破土的勁。
雨還在下,不急不緩敲著玻璃,像在哼一首老調子。遠處的霓虹在雨霧里暈成彩色的團,近處的路燈下,雨珠正跳著細碎的舞。我泡了杯茶,看水汽在杯口凝成霧,忽然想,等天晴了,該回趟老家。看看那棵被雷擊過的槐樹,發新枝了沒;問問天上的父親,今年云耕的收成如何;問問仙宮的母親,月臺上的那株萱草,淋了星河的雨,花開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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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間三篇之一《聽雨》,文配視頻源于作者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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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貴
李邦貴,男,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楹聯學會會員,菏澤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宣盛世國際書畫院會員。菏澤古稱曹州,素有“曹州牡丹甲天下”之譽,是著名的中國牡丹之都。牡丹花正艷,詩酒著華章。歡迎大家來大美菏澤做客,書一筆清遠,留歲月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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