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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沒有售價,抽空及時打卡,我到了闊別已久的長沙。
從地鐵2號線到五一廣場,我直奔黃興南路。入口左右保留了兩棟毛澤東時代的粗糙水泥居民樓,那時正是我的少年時代,很有穿越的親切感。樓頂兩塊極大的精美的電子廣告牌,目測面積之和有800平方米,畫畫同時滾動播放辣條、手機、汽車廣告,讓久居深圳的我都被雷到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我從深圳出發時穿短袖衫,這場不期而遇的寒風細雨,讓我不時顫抖。街上像我這樣的中老年人都穿上秋裝,只有精神小伙和愛美的姑娘們照樣摩登清涼,北方已穿貂,南方還露腰。
風景是別人的,命是自己的,我趕緊找餐館,一邊避風雨,一邊養腸胃,來了先吃幾口好的,再慢慢走,細細看,蘇東坡不也說:“自笑平生為口忙”嗎?
我在小巷深處找了家小餐館,點一份“鮮辣黃牛肉”。盤不大,看上去份量很少,我心里嘀咕:看我是背包的游客就戲弄我?奇志和大兵的小品也蠻搞笑的。我邊喝邊吃了幾口,鮮香脆辣,五臟六腑都舒暢,這才注意到是深底的盤子,有點像沙鍋,肉堆在下面呢,68元一份足夠我撐飽,實際抵深圳的兩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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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奔向橘子洲。“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32歲的毛澤東在此寫下千古名篇《沁園春·長沙》,轉眼已是百年。遠看橘子洲,像—艘中國新型052D驅逐艦,身材窈窕,線條流暢,在碧波浩蕩的湘江上劈波斬浪。我一口氣走了4公里,來到毛主席雕像廣場。
青年毛澤東的淡紅色花崗巖雕像,濃發飄飄,面容俊逸,眼神不是中青年照片中常見的沉郁,而是朝陽般明亮,閃耀著青春的光芒,形神兼備地再現了毛爺爺浪漫詩人的風采,他仿佛在問滔滔江水、巍巍群山:“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2009年12月26日毛主席誕辰日,這座雕像開始對公眾開放。雖屬人工,苑若天成,把平淡無奇的橘子洲,從文化和氣質上,提升到現代長沙的象征之一,真是神來之筆。
走在湘江邊的步行道上,“漫江碧透,百舸爭流”的畫面就在眼前。跨過氣勢如虹的湘江大橋,我站在岳麓書院古樸的大門前。這座成立于北宋初976年的千年書院,僅比江西廬山白鹿洞書院晚36年。它雖歷盡滄桑,卻弦歌不綴,薪火相傳,是湖湘文化重地。尤其到清末時人才井噴,曾國藩、左宗堂、郭蒿濤、楊昌濟……或軍政、或外交、或教育,皆經天緯地之才。
書院與我1991年來參觀時的基本格局未變。走近大門細看楹聯,“惟楚有材,于斯為盛”;走近二門,則是“納于大麓,藏之名山”。言為心聲,洋溢著一股沖天的豪情。這座規模宏大的古書院,沿中軸對稱布局,把樓、臺、亭、泉、院巧妙地融入岳麓山的自然懷抱里,古樸典雅,書香濃郁。
我在書院最重要的建筑“講堂”,看到墻上朱熹題寫的“忠、孝、仁、義”四個榜書分列兩旁,字高一米多,在顏體的厚重里融入魏碑的雄壯,法度森嚴,有凜然莊重的君子之風,布局與白鹿洞書院一模一樣。我恍然看到37歲的朱熹與34歲的岳麓書院院長張栻端坐在上,談經論道,史稱“朱張會講”,乃理學史上的盛會,那是南宋1167年。岳麓書院“傳道濟民”、“實事求是”的宗旨,不僅是掛在墻上,而且刻在學子心里,在生活中踐行。
穿過碑廊,路過山長起居室“半學齋”,從后門出來就是云麓峰下的清風澗,迎面見到“愛晚亭”。這里古木蕭森,清泉擊石。
山不高,卻很陡。陰雨中行人寥寥,我依圖艱難攀爬,看到了“第九戰區指揮部遺址”碑。國軍薛岳將軍在四次長沙會戰中,多次把重炮陣地和總指揮部設于此,還有濃樹遮蔽的防空洞。這座大山里安葬著眾多反清討袁的革命志士,以黃興、蔡鍔、蔣翊武、焦達峰為代表。他們的墓前都空無一物,凄然寂寥。我在山下沒有買到鮮花,此時只能默默地三鞠躬。
從晚清、袁世凱到北洋軍閥,這幫人置民族大義不顧。把下雨的權力給了賣傘的人,中國還能有晴天嗎?這些革命先行者是移山的愚公,對著滿清和北洋軍閥構筑的大山,一鋤一簍不停地帶頭挖,不死不休;他們是鐵血英雄,在民族危亡時刻,挺身而出,甘愿血濺軒轅;他們是湖南的驕傲,他們是中華民族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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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夜色闌珊,我下山走到湘江邊,眼前的長沙讓我大吃一驚:湘冮兩岸的高樓變成火樹銀花,如晶瑩剔透的水晶宮,向南北的天邊涌去,點燃了夜幕,把江水都染成一幅幅五彩斑斕的印象畫。老城區高樓的霓虹和車燈交織,如星河灑滿人間,久居深圳的我依然被震撼。
我又回到五一廣場,在地下商場逛,沒想到有這么大,猶如迷宮。今天是國慶長假后的周一,吃喝玩樂的人流依然洶涌如潮,熱火朝天。店面裝修和走廊兩邊的平面廣告,多的是大紅,至少也是橘紅,我誤以為自己是消防員來撲火。
我被吵得昏頭漲腦,用手機導航才艱難地轉出來,哪知道大街上是更多的人頭晃動。肚子咕嚕叫,我趕緊直奔附近的坡子街火宮殿。這座道觀的LED霓虹燈干脆就是燃燒的火焰,風雨中飄來臭豆腐味,我買了一排邊吃邊看。米酒飄香,100元9袋板鴨的叫賣聲,烤羊肉串的吆喝聲,滿街的人間煙火。我看到一家規模不少的自助式湘菜快餐店,門口廣告牌寫著:如果您現在經濟困難,吃了不用付錢直接走人,不必內疚,只要以后有能力時也伸手幫助別人!
就算這是營銷,我敢確定這是真誠的!在深圳我跟太多長沙及湖南其它地區的人打過交道,普遍精明強干,但絕不小心眼,不耍小花招,爽直痛快。我進去吃了兩菜一湯,才40元,不貴,掃碼付款。我在外闖蕩漂泊了半生,深知命運無常,是很多相識甚至陌生人給我的幫助,才走到今天。今晚特意來吃,算是給老板的義舉打個call。
回到黃興路步行街,入口處五層通體金碧輝煌的黃金樓,在二樓臨街小舞臺上,一位古裝美女正和著音樂翩翩起舞,附近幾家大金鋪的店員在瘋狂叫賣。人密集得秋風吹不進,秋雨淋不透,像我小時春節村里演贛戲的戲景,懂不懂不重要,關健是得熱鬧。這條800米步行街,匯集成歡樂的河流,向湘江奔涌而去,像深圳老東門的周未一樣熱鬧。
第二天去湖南博物館,直奔馬王堆出土的文物專題展,終于看見了那件神奇的蠶絲素紗禪衣裙,是身高1.6米的辛追夫人穿的,重還不到一兩,真正的薄如蟬翼,輕若霧靄,完全代表了當時世界絲織工藝最高水平,至今還無法完全仿造出來。
我還看到了商朝人面紋方鼎,是中國唯一以人面為紋飾的商鼎,工藝精湛,藝術獨特。它是寧鄉縣一位農民1958年在農地里挖到的,當作廢品賣給收購站。那時正是全民大煉鋼鐵,萬幸被湖南博物館的一位工作人員碰見了。這樣珍稀的寶貝,九州大地上不知還埋藏著多少。
古代長沙屬于楚國,湖南博物館里眾多精美文物雄辯地證實:長江流域同樣是中華古文明搖籃,在南宋以前只是沒有黃河流域那么集中和宏大。
長沙建城有將近3000年歷史,地面上80年以前的古跡基本上蕩然無存,我走遍了街頭巷尾,連民國時期的房子都沒見到過一間,古跡只在岳麓山上、博物館里。
在全民抗日的1938年11月12日深夜,國民黨守軍實行“焦土抗戰”,突然放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死傷數萬,城內房屋十不存一。接著1939年9月到1944年8月,4次長沙保衛戰,中國守軍給野蠻驕狂的日軍沉重打擊,消滅日軍精銳13萬多人,是侵華日本在中國損失最慘重的地區。英勇的長沙在4年抗日拉鋸戰中屢建屢毀,1952年新中國詳細統計,至日軍1945年8月15日投降,城內遺存的房屋,不到抗戰前的6.5%。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剛強不屈的長沙人民,三湘四水的湖南兒女,為抗戰勝利付出了巨大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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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博物館出來已是中午,在附近一家很大的湘菜館,點了78元一份剁椒魚頭。等了好一陣,端上來一看,嚇我一跳,那巨大的白瓷盤,像嬰兒的洗澡盆。魚肉鮮香細嫩,就著火紅的碎剁椒和金黃的姜絲,我放開褲帶猛吃,撐到打嗝還剩不少。我本想打包帶到路上吃,長沙似乎沒這習慣,那就入鄉隨俗吧。
我從長沙高鐵南站出來時,以為還是在深圳;到了五一廣場轉幾圈,那里是長沙城的原點,千年未改,依然是嶄新摩登;待我四處走遍后,感覺到這里更像深圳。滿眼的現代摩天大樓,寬闊筆直的道路,郁郁蔥蔥的綠化,車水馬龍的奔騰,都似曾相識。
3000年的長沙,真是老夫聊發少年狂,風風火火換新妝。長沙走出了一條獨特的道路:缺少了古跡,那就創造快樂,銷售快樂。在這瘋狂內卷的時代,快樂是稀缺資源。長沙把娛樂、旅游做成了年產值近萬億的大產業,打造成了中國網紅大都市,展示出了驚人的創造力。長沙的現代工業同樣可圈可點,這里有世界級的工程機械產業鏈,有超算中心,有汽車制造……
今天時代的風口吹向了沿海,長沙雖然不復百年前雄視九州的風采,深處內陸卻依然風生水起,“我欲因之夢寥廓,芙蓉國里盡朝暉。”
作者簡介
呂有德:1969年1月出生于江西景德鎮市浮梁縣,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深圳有德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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