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評論人 鄧啟金
引言
思在先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思考者,也是在愚民群里少見的智者,但今日思在先生撰寫的《“已然”…我已成為上帝》一文的觀點卻不敢茍同。這種不茍同不是你死我活的階級斗爭,也不是文人相輕的自高自大,而是互相欣賞敬重的理性表達。因該文涉及到認知最底層邏輯的辨別,鄙人斗膽撰文,在有限認知的視角下試圖全面來探究上帝布置的作業。
《“已然”…我以為的上帝》一文,試圖用自然世界的幸存現象來否定神圣創造的存在,將宇宙萬物歸結為殘酷淘汰后的偶然“殘留”。此論調雖頗具迷惑性,但若置于神學、哲學與邏輯學的審視之下,其根基便顯得脆弱不堪。本文將從這三個維度逐一駁斥。
一、神學駁斥:誤讀了“上帝”的本質與作為
原文的核心謬誤,在于其對“上帝”的概念進行了膚淺且功利化的理解。
1、從“設計論”到“神義論”:上帝的智慧遠超人類尺度
原文驚嘆于太陽系的秩序,卻因地球上曾發生物種滅絕(如恐龍)而質疑上帝“瘋了”。這暴露了一個根本錯誤:將上帝矮化為一個滿足人類短期功利需求的“工程師”。經典神學(如托馬斯·阿奎那的“五路論證”)指出,宇宙的精妙秩序本身就是神圣理性的明證。秩序的存在,指向一個超越的理智因(God as Intelligent Cause)。
至于惡與苦難的存在,這是“神義論”探討的核心課題。從奧古斯丁到萊布尼茨都認為,上帝容許自然之惡(如天體撞擊)或道德之惡,是為了成就一個更高、更整體的善,或在其中賦予受造物真正的自由。以人類的有限認知去審判上帝的整體計劃,猶如井蛙臆測滄海,在邏輯上犯了“以偏概全”的謬誤。
2、“選民”經歷的誤讀:神圣契約與自由意志
原文對以色列民族漂泊歷史的質疑,同樣源于對《圣經》敘事的扁平化解讀。在猶太——基督教神學中,上帝與選民的契約關系并非一帆風順的“特權保障”,而是一個包含人類悖逆、神圣管教與終極救贖的動態過程。民族的苦難被視為錘煉與凈化的工具,這恰恰證明了上帝的作為深奧難測,而非其無能或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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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哲學駁斥:“已然”的存在無法自我解釋其來源
原文的論點嚴重依賴于“幸存者”這一概念,這在哲學上存在致命缺陷。
1、“休謨的鍘刀”:從“是”推不出“應當”
原文的核心論證是:因為萬物在淘汰后“已然”存在,所以它們的存在不需要創造者,其存在本身即是原因。這犯了英國哲學家休謨所揭示的經典謬誤——從“實然”(描述性事實)非法地跳躍到“應然”(價值判斷或終極解釋)。
“行星在軌道上運行”是一個事實,“物種在進化中幸存”也是一個事實。但這些事實本身需要解釋。我們可以問:為何存在自然律,使得穩定的軌道成為可能? 為何存在遺傳與變異的法則,使得自然選擇得以進行?將“幸存”作為最終答案,等同于用“因為它發生了”來解釋“它為何發生”,這在邏輯上是一種逃避。
2、康德對目的論的批判:規律性指向超越根據
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指出,自然中顯現的合目的性與規律性(如文中所贊美的生態系統),強烈地暗示它們有一個“無目的的合目的性”。雖然康德認為這不能作為上帝存在的嚴格證明,但他承認,這種合目的性是引導理性去追尋一個超越性根據(即上帝)的不可或缺的導纜。原文將這種深刻的合目的性輕蔑地歸為“幸存”,無異于閉上了理性追問的眼睛。
3、“幸存者偏差”的邏輯謬誤
該文的整個論證框架,完美地落入了“幸存者偏差”的陷阱。我們之所以能觀察到今天“井然有序”的宇宙和“適應環境”的生物,是因為我們本身就是這場宏大篩選過程的“幸存者”。無數未能穩定形成的星系、未能存活下來的物種,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無法被我們觀察。因此,用我們看到的“幸存結果”來反推“沒有設計者”,在邏輯上是無效的。這就像一場爆炸后,一個幸運兒從廢墟中爬出,然后宣稱:“看,根本沒有爆炸設計者,我的存在純粹是運氣和物理定律的必然結果。”他忽略了之所以有“物理定律起作用”的前提,是那個被精心設計的爆炸裝置已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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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邏輯學駁斥:偷換概念與循環論證
1、偷換概念:將“條件”等同于“原因”
原文稱:“能夠存在的,能夠‘已然’如此的…僅僅因為其擁有令之存在的必需條件。”這是典型的偷換概念。“存在的條件”不等于“存在的原因”。水、陽光和土壤是植物生長的“條件”,但植物存在的“最初原因”是它的種子。同理,自然律和物理常數是宇宙運行的“條件”,但這些條件本身為何如此精妙(被稱為“宇宙微調”問題),恰恰需要一個“第一因”(First Cause)來解釋。原文用“條件”否定了“原因”,在邏輯上是不成立的。
2、循環論證:用“自然”證明“自然”
該文的整體論證可簡化為:自然界通過自然法則和淘汰機制,形成了我們看到的“已然”狀態,因此不存在上帝。然而,這個論證的前提——“自然法則和淘汰機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需要被解釋的神秘事實。用自然現象來解釋自然現象,最終陷入了“世界就是這樣存在的,因為世界就是這樣存在的”同義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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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論:“已然”之奇,正是“超越”之證
綜上所述,《“已然”…我以為的上帝》一文,在神學上誤解了上帝的超然屬性,在哲學上止步于膚淺的現象描述而放棄了理性的終極追問,在邏輯上則犯下了幸存者偏差、偷換概念與循環論證等多重謬誤。
它所驚嘆的星辰軌道、生態平衡,非但不能證明“沒有上帝”,反而以其驚人的數學般精確的規律性,為一位充滿理性與智慧的創造者提供了最有力的見證。正如愛因斯坦所言:“宇宙中最不可理解之處,就在于它竟然是可以理解的。”這種可理解性,這種深植于存在根基的“邏各斯”,正是“已然”世界向人類理性發出的最深刻的邀請,邀請我們超越“已然”的現象,去探尋那使一切“已然”成為可能的、永恒的“超越”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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