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上海富豪如云,有錢人多得數不過來。但真要論傳奇,他排得上前幾位。
他一生辦過上千家企業,藥鋪、戲院、銀行、地產、煙廠,門門都干過,件件能成。他是“龍虎人丹”的老板,也是“大世界”的締造者。產業鋪遍全城,名號響徹全國。
可最后呢?萬貫家財,一夕破產。
有人敬他是商業奇才,有人罵他是投機高手。到底是神是魔,眾說紛紜。
可誰想得到,這樣的人物,出身寒門,少年喪父,靠母親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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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楚九
十五歲兩手空空,從地攤做起,一步步熬成上海灘的風頭人物。
他會算,會拼,也會賭。賭贏了幾十年,最后輸了一生。
從擺地攤起家
1917年,上海的街頭依舊是洋車穿梭、電車叮當,租界的霓虹剛剛開始取代煤油燈。
也是在這一年,一個名叫黃楚九的商人悄悄拿下了一塊地,位于法租界愛多亞路和敏體尼蔭路交界處,9.8畝。
地皮一拿到,他就立刻著手建設,不耽擱一日。1917年3月開工,7月竣工,只用了四個月。
他要建的不是普通的鋪子,也不是西式樓房,而是一座劃時代的城市游樂場,名字早已想好,叫“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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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50年代大世界排隊進場的游客
工程同步推進的,還有人事安排和資金布局。藝人從四面八方招來,商戶一個個談定,飯店、茶座、戲臺、影院,一并安排進場。
開業前十天,他做了件破天荒的事:包下全上海二十多家報紙的廣告位,整整十天,每天整版,醒目標題,占據要欄,毫無保留地推廣“大世界”。這在當時是從未有過的操作。
廣告打得越狠,市場越興奮。競爭對手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新世界、大千世界、神秘世界、花花世界,一個個被比了下去。黃楚九不光贏了面子,也贏了人流和利潤。
開業那天,街口人滿為患。只要兩角錢,便可入場,從中午十二點玩到晚上六點,戲曲、雜技、電影全包,還能隨便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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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促進餐飲消費,他制定了一套簡單高效的優惠機制:憑門票吃西餐八折,中餐七折,消費滿三十元,再送門票一張。效果立竿見影,回頭客越來越多。
“大世界”迅速成為都市日常的一部分。
背后的黃楚九,也在這場商業實驗中,再次完成身份躍遷。
到那一年,他已年過四十,黃氏集團旗下企業遍布華東。他靠醫藥起家,靠娛樂翻盤,靠地產和金融穩住根基。龍虎人丹暢銷全國,煙草生意也做得風生水起。開廠、辦銀行、建游樂場、炒樓盤,每一步他都踩準了節點。
但他不是含著金湯匙出身。他是從底層往上爬出來的,幾乎是赤手空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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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楚九生于1872年4月9日,浙江余姚桃園村人。十五歲那年父親病逝,他與寡母蔣氏一同來到上海。
剛落腳時,他不過是個中等個頭、面黃肌瘦的少年。
蔣氏識字不多,卻固執地把兒子送進城隍廟里的“清心書院”。
書院地處廟中,熱鬧嘈雜,三教九流混雜一堂。
黃楚九不愛讀書,常常一放學就往城隍廟市場里鉆。
他在那里,看人、聽事、記賬、學話,時間久了,連廟口的小販都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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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注意到一個奇怪的年輕人。每天挑著玻璃瓶,挨家挨戶送東西。人稱“漿糊大王”。
他很好奇,就去打聽。原來此人是蘇北人,落魄來滬,一開始找不到工作,后來靈機一動,開始做漿糊生意。
用面粉兌熱水,加明礬防餿,裝進小玻璃瓶,再用舊煙盒包起來,送到各家店鋪。每瓶定價十文,便宜實用,深得人心。
城隍廟一帶有幾百家小店,他輪流送,日入一二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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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久了,還雇了幾個小學徒,組了個小作坊。幾年后買了房,娶了老婆,在上海站穩了腳。
黃楚九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他琢磨著,別人能賺錢,自己憑什么不能?
他回家試探著對母親說,想試試在廟口擺攤賣藥。
蔣氏一聽,臉都變了。她紅著眼搖頭,說:“你爹臨終前說過,要你念書,我不能違他遺愿。”
黃楚九沒頂嘴,只講了“漿糊大王”的故事,從面粉到瓶子,從十文到百文,一五一十地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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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蔣氏松口。她大概也意識到,家里手頭緊,靠書本出頭太慢,靠機靈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于是,城隍廟里,一個小藥攤悄然開張。
日后所有的游藝場、藥廠、銀行、舞臺、廣告、地產,全都從這一攤藥開始。
空手套白狼
黃楚九為什么要開中藥攤?為什么不去做生絲、茶葉、糧行、油鋪這些更賺錢的買賣?
從家族背景來說,他走的是“熟門熟路”。
余姚黃家,自他高祖起,就是本地出了名的中醫世家。到了他父親黃知異手上,已經傳到第六代。黃知異主治眼疾,醫術嚴謹,聲譽尚可,還留有一本祖傳手稿,書名《眼七十二癥方》。
黃楚九小時候就在一旁看父親坐診。父親有時邊熬藥邊講解,但黃楚九沒真正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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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不敢妄稱郎中,也不敢開方治病。他只在廟口擺個中藥攤,賣成藥,賣草藥,只做“藥”,不做“醫”。
1889年入冬,天氣漸冷,城隍廟東側一處空地上,多了一個攤位。一張桌子,一頂傘,幾簍藥材。
攤主就是黃楚九和他的母親蔣氏。
但現實沒有想象中順利。
冬天風大,城隍廟里人少。他一天賣不出幾包藥,還要顧防攤被搶、藥被雨淋。收入有限,支出不斷。他意識到,靠地攤,熬不過這個冬天。
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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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擺攤的第二個月起,他就開始琢磨轉型。他盯上的是西藥。
他決定要做就要做自己的西藥房,不是代賣,是進貨、配方、制藥、售賣一體。
店鋪選好了,在法大馬路,地段不差,二層小樓,一樓開店,二樓做工坊。一切計劃周全,缺的只有一樣:錢。
店面租金是一筆,設備、原料又是一筆,加起來起碼得五六千元。他自己沒積蓄,母親那邊也拿不出。找親戚,碰壁;問朋友,借不出;嘗試過的錢莊和高利貸,借得起還不起,利滾利拖死人。
連續失敗幾次之后,他知道,要想湊成這筆錢,不能再直接開口要個大數。“放長線釣大魚”,才是破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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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關鍵人物:王克琴。
她曾是辮子軍首領張勛的姨太太,張勛死后,她遷居上海,落腳租界,靠著張勛留下的一筆私房,過得還算寬裕。
她愛看戲,尤其迷昆曲。平日里常泡在劇場前排,是那種熟面孔中的老戲迷。
也正因這份癖好,才與黃楚九結識。
兩人都是戲臺下的常客,偶爾打個招呼,不過如此。沒有深交,也從未往來。
他把目標定在了王克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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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翻出唯一的一套深色西裝,熨平,穿上;領帶打好,鞋子換新;頭發用上發油,仔細地分了個三七開。
他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正經做事的人,而不是隨便拉借條的窮小子。
準備妥當,他直接登門拜訪。
王克琴開門的一刻顯然有些意外。眼前這個小赤佬,怎么突然找上門了?她表面客氣,內心卻多留了一份警惕。
“黃先生?平日里也不見你來串門,今天怎么想到來了?”
黃楚九笑著寒暄,隨后穩穩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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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自己準備轉型做西藥房,說洋藥來得快、利潤大,說他準備自制成藥,不走老路。他說得很是詳細,連店面選址都拿出圖紙講了半天。
最后才補了一句:“眼下還差幾百塊洋鈿,周轉一時有點緊,不知王太太可否相幫?”
三百塊就夠了?當然不夠,不過這是他早就算準的。如果一上來張口幾千元,對方肯定戒備。先借小額,建立信任,才能慢慢拿下“大單”。
王克琴沒立刻答應。但她細看他一身打扮,又聽他講得有條不紊,心里倒是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像混賬的樣子。
她忽然想起,有位閨中好友曾在“異授堂”買過一款眼藥,說效果真不錯。而異授堂,正是黃楚九開的中藥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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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番權衡之后,她開了口:
“我呢,也不是有多少錢。現在也不過靠點利息過日子。不過你要是真的急用,這三百塊先拿去用用。”
她說得不動聲色,手卻已從抽屜里拿出銀票,并讓他寫下借據,注明歸還時間和利息。
黃楚九毫不推脫,當場寫字據、簽名、立誓。他語氣誠懇:“十天之內,連本帶利歸還。”
這三百塊,他回家就鎖到了箱子里,自己一分未動。
十天后,他準時敲門,利息備好,字據奉還,還另外送了一盒親自調制的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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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琴收下后,心中警惕減少了大半。臨別時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以后真有用錢的地方,也可以再來。”
黃楚九等的,就是這句話。
幾天后,他再次登門,說起外商進貨需現款,墊資壓力大。王克琴又給了五百。他還是十天歸還,連本帶利,不少分毫。
就這樣,一借再借,每次守信。王克琴逐漸放下顧慮,甚至開始主動詢問:“還缺不缺?要多少?”
最終,黃楚九開口借五千。王克琴沉吟片刻,答應了。借期一年,約定按季結息。
這一筆巨款,成了他人生的第一個真正的啟動資本。
產業版圖不斷擴大
20世紀初的上海,錢值千金。五千元對普通人而言,幾輩子也攢不出這筆錢。
黃楚九拿這筆巨款,立即著手籌劃。沒多久,“中法藥房”開張,選址就在法租界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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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藥、西藥,統統賣。他另起爐灶,開始搞中成藥包裝改造。
換句話說,把傳統的湯劑、散劑,做成西藥模樣,再貼上新標簽,對外銷售。
一年內,“中法藥房”盈利明顯,客源穩定。他不僅連本帶利還清了對王克琴的借款,還手握大量流動資金,首次完成商業模型閉環。
黃楚九覺得光賣藥還不夠,要想把事業做大,必須打造自己的品牌。靠研發出一款真正能賺錢、能打響的“明星產品”。
他找來一位吳姓藥劑師,巧的是,這位藥劑師手上正好有一味剛剛調制成功的新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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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楚九當即決定量產。但他也謹慎。盡管那時沒有現代意義上的“專利法”,但他知道,做生意不能留下漏洞。
于是他在原方的基礎上加了一味咖啡因。這點“改良”,一方面能增強提神效果,一方面也避免了可能的糾紛。
下一步,就是包裝與推廣。
這款藥被命名為“艾羅補腦汁”。“艾羅”是誰?當然不是藥劑師本人,而是黃楚九虛構出來的“美國醫學博士艾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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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專門請人畫了一張“博士肖像”:濃眉大眼,滿臉胡須,典型洋人形象,看起來像那么回事。
他砸錢投放廣告,在《申報》《新聞報》《時事新報》上連續刊登“艾羅博士發明新藥”的長篇報道,用大篇幅介紹該藥如何厲害,醫學用語一套一套,誰看都信。
中法藥房門前還請來銅鼓隊,鑼鼓喧天,氣氛熱烈。好幾天不間斷演奏,場面熱鬧,路人圍觀,圍了就看,看的就問,問了就買。
他請好友、著名文人吳趼人親筆撰文,刊登“親身體驗”,言之鑿鑿,妙筆生花。更“絕”的是,他竟然讓早已去世的曾紀澤“復活”,借其名義在報紙上“推薦”艾羅補腦汁,說效果奇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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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信了,輿論發酵,藥品銷量迅速攀升。
“艾羅補腦汁”一炮而紅。首年利潤即破數十萬元。黃楚九嘗到了甜頭,立刻開始復制模式。
接下來幾年,他陸續推出了多個“招牌產品”,龍虎人丹,百齡機等等。
所有產品一個路數:先造勢,再推貨;廣告投得兇,門店配得快。
進入1920年代,整個上海灘幾乎被黃楚九的廣告“攻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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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南京路、福州路、老閘北,每個電線桿、每道門楣、每條馬路邊上的燈箱,都可能印著他的廣告。
錢多了,人脈廣了,他也不滿足了。
從藥業起步,他開始試水娛樂業,投了舞臺、建了劇場、搞了大世界;再轉入金融業,開設銀行、參股票號;隨后染指煙草與賭場,看準機會就介入。
最終,黃楚九成為了上海灘最賺錢的一位民間資本家。
十年雄心,終場蕭瑟
到上世紀三十年代,黃楚九的生意,已不是一家一店的規模。他名下企業超過五十家,涵蓋醫藥、娛樂、金融、地產、交通、報業,幾乎囊括上海灘所有能賺錢的門路。
他做生意的方法還是空手起家,空手套錢。一塊地皮剛拿下,他就抵押貸款,再拿貸款繼續買地。舊債未還,新債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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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貸款、股東集資、公司間擔保,層層嵌套,環環相扣。他把“空箱計”用到了極致,把杠桿拉到極限。
他習慣了在資金緊繃中尋找增長空間,習慣了在危機邊緣尋找新機會。只要沒有斷裂,就能繼續。
但時代變了。
1929年,上海外貿下滑,金融市場震蕩,銀行放貸變得緊縮,工商業全面收縮。黃楚九的模式,忽然從“速度優勢”變成了“風險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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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資金鏈開始吃緊。他的銀行——日夜銀行,出現資金回籠困難;地產開發停滯,分紅減少,連鎖反應從財務表蔓延到市場端。就在他前往杭州短暫休養的空當,局勢失控。
1930年12月,上海開始出現傳言,說黃楚九重病不起,甚至已經病危。接著,又有人散布消息,說“日夜銀行”即將倒閉,存戶提款無望。
很快,恐慌蔓延,幾百、上千人擠在銀行門口,要求取款。銀行擠兌,成了現實。
他緊急趕回上海,已是1931年元旦之后。
1月2日一早,他召集高層,商量應對。幾天內,他變賣房產,用地產契約做抵押,湊出數十萬元,勉強發出第一批兌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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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在報紙刊登近照,寫聲明,稱身體康復,銀行無虞,呼吁市民冷靜。輿情略有緩和。
但好景不長。十天后,第二輪擠兌潮卷土重來。
這一次,出手的是老熟人——黃金榮。
黃金榮早就盯上黃楚九手上的“大世界”,卻苦無下手機會。此時見黃氏資金吃緊,便暗中指示手下弟子、親戚等人,集中到日夜銀行“合法提款”。
這一“提款潮”,成了壓垮銀行的最后一擊。
銀行崩了,連鎖反應隨即而至。地產無人接盤,股東紛紛抽資,債主上門逼賬。他拼命調頭抵債,但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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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巧的是,就在這關鍵時刻,他的長子黃鐘甫突發疾病去世。噩耗傳來,他心力交瘁。原有的氣喘病和心臟病接連發作。
1931年1月19日中午,他突發昏厥,陷入半昏迷狀態。
醫生趕到搶救,他短暫蘇醒。意識清醒的幾個小時,他流淚交代遺囑,懇求老友幫忙善后,囑托一句:“莫傷我妻兒應得之利。”隨后昏迷不醒。
下午四點十分,宣告不治,終年五十九歲。
死訊傳出,震動上海。
日夜銀行即刻宣布倒閉清算。
根據當時法律顧問提供的賬面數據,黃楚九的個人債務約在四百萬元上下。但黃家資產遠遠超過此數,單是古玩、字畫、地產評估就值六百多萬。
理論上,他并不“資不抵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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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問題在于,黃氏企業大多為多人合股。面對崩盤,各路合伙人開始抽資自保,產權扯皮,債權混亂,資產被肢解式處理。原本完整的集團體系,如同骨牌,一夕倒塌。
最終,留在黃家賬上的,只有四萬元生活費,分別給了遺孀與長媳。其余家產,蕩然無存。
于是,他草草下葬。大世界數月后被黃金榮接盤,更名為“榮記大世界”。
黃楚九一生打拼,最后到頭來卻九九歸一,一雙空手。
參考資料:
從擺地攤到創辦“大世界” 趙映林
民國商界奇才黃楚九 童志強
上海灘的“滑頭大亨” 韓福東
藥界一代巨賈黃楚九 鄔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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