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有“自由女神像”？放在“浩氣長存”的地方，曾遭撤換后重啟

初冬的廣州，寒意裹挾著草木的清芬漫入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園。這天天氣晴朗，有空閑時間的珊姐姐，便來到廣州黃花崗72烈士陵園緬懷先烈，走過孫中山先生手書的“浩氣長存”牌坊，穿過寓意“低頭默哀”的齒狀橋面默池，在烈士墓冢后的紀功坊前，我停下了腳步——只見一尊3.4米高的自由女神像靜靜矗立，青石雕琢的衣袂在微風中似有微動，既透著西方雕塑的莊重，又藏著東方審美的溫婉。

提及自由女神像，多數人會第一時間想到紐約哈德遜河口那尊象征美國獨立的巨型塑像。而這一“自由符號”早已跨越國界，世界各地也有許多的自由女神像：拉斯維加斯有原型二分之一的精致復制品，巴黎塞納河畔矗立著美國人回贈的“拉伯雷女士”，關島帕索運動場與阿爾薩斯科爾瑪小鎮也能覓其蹤影。在中國，北京世界公園與深圳世界之窗的微縮模型。這個時候，我不禁心中有疑問：自由女神像為什么會出現在紀念中國革命先烈的墓園中？如今的模樣是最初的樣子嗎？

的誕生，源于一場悲壯起義。1911年4月27日，農歷辛亥年三月二十九日，孫中山領導的中國同盟會在廣州發動了第十次反清武裝起義。黃興率130余名敢死隊員直撲兩廣總督署，烈焰吞噬了封建統治的象征，卻未能抵擋清軍的瘋狂反撲。經過一晝夜的慘烈巷戰，起義終因寡不敵眾宣告失敗，喻培倫、林覺民等86名革命志士壯烈犧牲，其中72人的遺骸在同盟會會員潘達微的冒死奔走下得以收殮，安葬于當時的紅花崗——潘達微為彰顯烈士氣節，將其更名為“黃花崗”，這場起義也因此被永遠銘刻為“黃花崗起義”。

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園

成功后，為緬懷先烈、傳承革命精神，修建黃花崗烈士墓園被提上日程。1912年5月15日，孫中山親自主持了首次祭奠儀式，將“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的革命理想深深植根于這片土地。1918年，時任國民黨參議院院長的林森接手墓園營建工作，這位自幼偏好藝術、曾旅居美國多年的革命元老，深受西方自由民主理念熏陶，決心打造一座兼具中西文化特色的紀念建筑。在孫中山的支持下，他向海外華僑發出募捐倡議，遠渡重洋的赤子們紛紛響應，不僅捐贈了巨額資金，更將對自由的憧憬融入了建筑設計之中——紀功坊的誕生，便成為這種理念的集中體現。

武昌起義

紀功坊以中國傳統木構技法建造，無釘無鋼筋，全憑石榫精密咬合，前后各72塊連州青石疊砌成崇山之形，每一塊青石都刻有海外支部或捐贈者姓名，既象征著72位烈士的不朽英魂，也銘記著僑胞的愛國情懷。這些青石跨越重洋運抵廣州，最終構筑起高十余米的雄偉坊塔。1921年，紀功坊落成之際，一尊由北美華人專門雕贈的自由女神像被安放在疊石頂端，高2.4米，頭戴冠冕，身穿長袍，左手持《臨時約法》，右手高舉鐵錘，腳下兩側各立一只展翅欲飛的自由鳥。女神正對墓園大門，俯瞰著長眠的烈士，與前方的自由鐘墓亭相互呼應，寓意“以鐵錘敲響自由鐘，喚起民眾追求民族獨立與平等”，將革命黨人“建立自由平等國家”的理想具象化。

這尊女神像的出現，有深刻的意義。清末民初的中國，在列強瓜分與封建統治的雙重壓迫下，“自由”“民主”成為無數仁人志士的精神燈塔。同盟會的革命理念中，既傳承了中華兒女的家國情懷，也吸納了西方進步思想的精華。海外華僑長期身處異國，對自由民主的價值有著更深刻的體悟，他們將自由女神像作為革命符號贈予墓園，既是對烈士犧牲的致敬，也是對革命理想的堅守。為紀功坊題寫的“締結民國七十二烈士紀功坊”十二字篆文，與這尊女神像形成精神共鳴，共同詮釋著“為民國犧牲”的核心要義。然而，這尊承載著理想與敬意的塑像，注定要在歷史的浪潮中歷經沉浮。

章炳麟

1、1925年孫中山先生逝世后，國民黨對革命符號的解讀發生轉變。1930年，廣東省政府在重修墓園的計劃中明確提出：“七十二烈士墓，為崇拜中國革命先烈而設，不宜有外國偶像在墳場中。”1937年，當局趁修繕破損設施之機，拆除了自由女神像與腳下的自由鳥，代之以圓形的“青天白日”徽，這尊象征自由的塑像首次從紀功坊頂端黯然退場。

2、1949年，國民黨退守臺灣，解放軍進駐廣州。1950年，廣州市人民政府撥款修繕七十二烈士墓，象征舊政權的黨徽被拆除，塵封多年的自由女神像走出管理房，再次被安立在紀功坊頂端，只是腳下的自由鳥未能重現原貌。

3、隨著特殊歷史時期的到來，這尊歷經波折的塑像在“破四舊”的狂潮中被徹底砸毀。1966年冬，女神像原來的位置上，建起了一座2.3米高的火炬雕塑，以象征革命激情與理想之光。但沒過多久，這尊火炬也被移除，紀功坊頂端淪為空置之地，只留下光禿禿的青石底座，在風雨中默默承載著歷史的滄桑。

4、時光流轉至1981年，恰逢辛亥革命70周年，“黃花崗之役70周年祭”被列為重要紀念活動，政府再度撥款重修七十二烈士墓，修復地界碑亭，重塑自由女神像也成為此次修繕的核心工程。經過文物專家與雕塑家的反復研討，新塑像在延續核心精神的同時，融入了更貼合時代與文化語境的設計：仍以連州青石為原料，高度從2.4米提升至3.4米，更顯挺拔莊重；女神的相貌改為中國型面容，眉眼間透著東方女性的溫婉堅毅，打破了西方塑像的固有范式；衣袂褶皺被簡化處理，更顯淳樸大氣；左手依然執書，延續寓意“人們必須在遵守法律的前提下享受自由”；右手則將鐵錘改為高舉的火炬，既呼應了此前的火炬雕塑元素，更強化了“照亮革命道路、傳遞理想之光”的隱喻。

如今矗立在紀功坊頂端的自由女神像，早已超越了單純的中西文化符號疊加，成為承載多重歷史記憶的精神圖騰。它的三次更迭——從最初的中西合璧、到政權更迭中的替代、再到新時代的重塑——不僅是一尊塑像的命運變遷，更折射出中國近代以來對自由、民主、法治的不懈追求。作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園自1961年起便被列入保護名錄，后續又入選“首批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兩度獲評“羊城八景”，2004年成為國家AAAA級旅游景點，始終以莊重的姿態向世人訴說著革命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