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土里刨食，刨出來的不一定是糧食，有時候是驚掉下巴的麻煩。
2022年，伊朗北邊，靠著里海的吉蘭省，一幫考古的正在干活。
忽然，幾塊爛陶片上的刻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蒙了。
這玩意兒東倒西歪，既不是他們老祖宗傳下來的楔形字，也不是波斯地界上任何一種刻文。
這筆畫，透著一股子邪乎勁，瞅著眼生。
照片立馬發了出去，兜兜轉轉，最后落到了中國社科院王教授的桌上。
老先生扶著眼鏡，湊在放大鏡前頭半天沒吭聲，屋里靜得能聽見心跳。
突然，他倒吸一口涼氣。
這哪是啥神秘符號，這就是走了形的漢隸！
那股子勁道，那熟悉的撇捺，隔著兩千年，隔著沙漠雪山，愣是沒變味。
這事兒就怪了。
漢朝的字，咋跑到古波斯的地盤上去了？
這得從公元前138年的長安城說起，從一個人的點頭開始。
漢朝的首都長安，那時候正憋著一股勁。
年輕的漢武帝劉徹，眼神跟鷹似的，天天盯著地圖上北方那一大片陰影——匈奴。
這幫草原上的霸主，就像頂在漢朝腦門上的一把刀，幾十年送閨女、送錢，買回來的太平日子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說翻臉就翻臉。
劉徹不想再這么窩囊下去。
他聽說，在西邊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個叫“大月氏”的部落，跟匈奴有血海深仇。
他們國王的腦殼，都被匈奴人做成了喝酒的碗。
仇這么大，肯定能拉攏過來。
皇帝心里盤算著一個大計劃：聯合大月氏，東西兩路一塊兒上，把匈奴徹底干趴下。
計劃是好，可誰去呢？
從長安到大月氏，鬼知道有多遠，中間還橫著匈奴的地盤，這趟差事跟送死沒兩樣。
朝堂上，一個叫張騫的郎官，就這么站了出來。
史書上沒寫他當時是個啥表情，是緊張還是從容。
但他這一站，就把自己后半輩子，連帶著整個亞洲往后幾千年的歷史，都交了出去。
他領著一百多號人，朝著太陽落山的方向就走了。
可老天爺好像就愛跟實在人開玩笑。
張騫這隊人馬，剛出隴西沒多遠，一頭就栽進了匈奴人撒開的大網里。
前一天還是代表大漢天子的使臣，第二天就成了人家的階下囚。
匈奴的單于，倒也沒殺他，想把他這塊硬骨頭給泡軟了。
給他分了老婆，讓他生了孩子，好吃好喝養著。
匈奴人覺得，十年，足夠讓一個長安城里出來的人忘了家在哪，忘了自己姓啥。
十年，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再硬的漢子也該磨平了。
可張騫就不是一般人。
他在草原上放羊，娶妻生子，過著匈奴人的日子，心里卻一刻也沒忘了皇帝的囑托。
那根代表漢朝使者身份的“節”，一根用牦牛尾巴裝飾的竹棍子，被他死死攥在手里。
節在，大漢的使臣就還在。
就這么過了十年。
一天，趁著匈奴人看管松懈，張騫二話不說，扔下草原上的老婆孩子，帶著跟他一塊兒被抓的隨從堂邑父，扭頭就往西跑。
這時候的他，早沒了當年出發時的意氣風發，臉上刻滿了風霜，可那雙眼睛，比十年前更亮了。
他倆一路往西，吃盡了苦頭，總算摸到了今天烏茲別克斯坦的費爾干納盆地，也就是司馬遷在《史記》里寫的“大宛國”。
大宛國的人一聽是從東方那個強大的漢朝來的，非?？蜌猓贸院煤日写?，還派人當向導，領著他繼續找大月氏。
張騫最終在阿姆河邊上，找到了大月氏人。
可他心里又涼了半截。
人家大月氏早就不想報仇了。
他們在這塊水草豐美的地方過得挺舒坦，老婆孩子熱炕頭，誰還愿意跑大老遠回去跟匈奴人拼命？
從政治任務上說，張騫這次是徹底失敗了。
但他帶回去的東西，比聯合一萬個大月氏還有用。
他不僅帶回了苜蓿、葡萄這些種子，更重要的是，他給漢武帝帶回了一張活生生的中亞地圖。
皇帝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知道，原來在大漢的西邊，還有大宛、康居、安息（也就是波斯）這些國家，個個都挺富裕。
張騫用了十三年的時間，蹲了十年大牢，給漢帝國，硬生生撞開了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戶。
這扇窗一開，劉徹的心思就更大了。
公元前119年，張騫又出發了。
這回可不一樣了，他不再是孤零零地去探路，而是領著三百多人的大部隊，帶著數不清的金銀財寶、一捆捆的絲綢，浩浩蕩蕩地往西走。
這條路，后來就叫“絲綢之路”。
打這以后，長安城外，駝鈴聲就沒斷過。
一隊隊的駱駝，馱著亮閃閃的絲綢、好看的漆器，沿著張騫走過的路，成了中亞大地上流動的財富。
路的那頭，波斯的寶石香料，羅馬的玻璃杯，也源源不斷地運到長安。
根據《漢書·西域傳》的說法，漢朝跟安息帝國（那時候的波斯）是正兒八經建立了外交關系，誰也不比誰矮一頭。
漢朝使者到了安息，國王派幾萬人在城外迎接，場面相當大。
安息國王也派人回訪，給漢武帝送來了鴕鳥蛋這樣稀罕的禮物。
隔著千山萬水的兩個大帝國，就這樣握了手。
這條道上，最忙活的一群人，是從中亞撒馬爾罕來的粟特商人。
這幫人天生就是做買賣的料，會說好幾種話，膽子又大，把生意從中國一直做到了波斯灣。
他們在打包貨物的時候，用漢字做記號，寫上貨源地、年份或者商隊的名字，這再正常不過了。
好，現在咱們再回到伊朗那個考古工地。
德黑蘭大學的阿里教授，還有巴黎索邦大學的漢學家，一幫專家湊一塊兒研究了半天，總算把陶片上的字給認全了。
其中一塊大點的碎片上，清清楚楚刻著：“永元七年 西域都護 李”。
“永元七年”，是公元95年，東漢時候的事了。
“西域都護”，是漢朝派到西域的最高長官。
這幾個字一出來，所有人都炸了鍋。
這可不是商人隨便寫的記號，這玩意兒帶著官印，是正經的官方文件。
另一塊碎片上的字更邪乎，看著像是“此屬漢”。
這下子，各種猜測就來了，最大膽的一個是：伊朗當年是不是漢朝的一個??？
這想法聽著帶勁，但站不住腳。
首先，漢朝管地方用的是郡縣制。
它在西域設了個西域都護府，管得最西邊，也就到帕米爾高原，古人管那叫蔥嶺。
翻過蔥嶺，就是安息帝國的地盤了，漢朝從來沒在那兒設過官府。
再一個，你翻翻波斯人自己的歷史，不管是更早的王朝刻的碑，還是安息帝國印著國王頭像的錢幣，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人家是個獨立國家。
就連《后漢書》里提到安息，也只是說“其王常欲通使于漢”，意思是安息國王總想著跟漢朝互派使者，這是平起平坐的姿態，壓根沒有“歸屬”的意思。
那這幾個帶著官方口氣兒的漢字，到底咋解釋？
王教授琢磨出了幾種可能。
第一，是使節丟的東西。
公元95年，那位姓李的西域都護，可能派了個手下出使安息。
使者身上帶著證明身份的牌子或者官方文件，刻著官職年份，結果半路上丟了，或者當成禮物送給了當地人，最后埋到了土里。
這塊陶片，可能就是那次外交行動留下的唯一證據。
第二，是打仗打散了的。
漢朝跟匈奴打了幾百年，有些被打敗的匈奴部落一路向西跑，路上搶了漢朝的邊防站或者商隊，把帶著官方標記的東西也一塊兒搶走了，最后這些東西流落到了波斯。
第三，是商業上的“冒牌貨”。
絲綢之路生意火了，漢朝官方出品就成了金字招牌。
那些精明的粟特商人，為了證明自己的貨是正宗的“漢貨”，干脆就照著漢朝官方文書的字樣刻一個在自己的貨箱上，算是一種古代的“防偽標簽”。
至于那句“此屬漢”，就更好理解了。
它的意思很可能是“這件東西屬于漢朝（的商隊或使團）”，是在說所有權，不是說主權。
就跟你現在買個東西，上面寫著“Made in China”，你總不能認為賣東西的那個商店就屬于中國吧。
伊朗挖出來的這些漢字，不是漢朝開疆拓土的證據。
它更像是一個歷史留下來的彩蛋，告訴我們兩千年前的世界交流有多熱鬧。
張騫那次差點回不來的遠行，開啟了一個何等壯闊的時代。
駱駝踩出來的路，運的不僅僅是絲綢和香料，更是文字、想法和不同地方的活法。
當一個漢朝的官員，一個粟特商人，或是一個西遷的匈奴兵，把這些刻著漢字的瓦罐帶到波斯的時候，他們自己可能都沒想到，他們正在把一個文明的印記，悄悄地種進了另一片古老的土地里。
風沙能埋掉城市，時間能沖淡一切，但這些刻在陶片上的字，就像釘子一樣，把兩個遙遠的文明釘在了一起。
它們不會說話，卻證明了，早在兩千年前，世界就已經開始了互相的串門走動。
參考資料：
司馬遷. 《史記·大宛列傳》.
班固. 《漢書·西域傳》.
范曄. 《后漢書·西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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