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全家斷絕關系的第十年,我和姐姐在母校相遇。
她作為國際心理學新星上場演講,而我正給學生送外賣奶茶,邊聽她侃侃而談:
“我研究心理學就是為我弟弟季晨,我發誓治好他的抑郁,哪怕獻上一輩子!”
臺下爸媽在熱烈掌聲中點頭微笑,卻在瞥見我的一瞬,聲音染上不自然的干澀:
“你躲著爸爸媽媽,就過這苦日子?”
爸媽微微張嘴,欲言又止。
可當我低頭說讓一讓,我女兒還在店里等我,他們卻爆發了!
“你混這樣,能找到什么好女人?”
“隨便就結婚,生出下一代沒條件培養也是廢柴!”
“我們書香門第,爸媽也是國一級教授!你當年還是文科狀元,甘心就這樣墮落一輩子?!”
看著擋在我電動車前面的爸媽,我心里莫名其妙。
當年是他們把我扭送警局,說我在弟弟的牛奶放老鼠藥,害我被拘留身敗名裂。
而我現在甘于平淡,也有了自己的家,他們還有什么好鬧的?
沒等我開口,教導主任一個箭步沖上來,幫著爸媽拽住我手臂。
“季教授,我抓到了!是不是這送外賣的偷你東西想跑!”
“我早說過,不該放不三不四的人進學校!為了錢,這些下層人有什么干不出!”
主任指著鼻子大罵我。
早就認不出,我曾是令他自豪的清北苗子。
爸爸像是當眾被人打了一耳光,漲紅的臉上表情比我還急。
“不,他不是小偷!他是……”
我爸“他、他”了半天,最后硬是從牙縫擠出四個字。
“這我熟人!”
教導主任愕然松手,目光在我和爸媽之間來回打量。
我低頭推著電動車快步走開,媽媽小跑著追上來,語氣滿是恨鐵不成鋼。
“季言,這些年你跟我們慪氣,也不該作賤自己!跟爸媽回家!我們給你找份體面工作,不用被人瞧不起!”
我彎腰插入電動車鑰匙,轉動,淡淡道:“沒必要,我很好。”
媽媽被我的“自甘墮落”氣得直跺腳。
她抓住我車把不讓走,陰沉著臉正要破口大罵,卻被演講結束的姐姐喊住。
“媽您干什么,快走,說好今天給小晨慶生!否則我那小哭包弟弟又要掉金豆子了……”
姐姐滿是寵溺話語,在她走近看清我后戛然而止。
最會控制情緒的心理專家,竟紅了眼。
她低下頭,像在解釋:“小晨的病一直沒好,過生日都要我們陪他唱生日歌,否則會哭上好幾天,他不像你一個人也……”
而我只關心一件事。
“說完了嗎?”
媽媽和走來的爸爸齊齊一愣,這不再是他們認識的兒子。
從前,我跟他們有說不完的話。
為了爸媽和姐姐在意我,我纏著給他們看我奧數獎狀、成績單,哪怕被他們一次次撕碎,訓斥我“別刺激你弟弟!”
現在,我指指身上洗發白的圍裙。
“這個點奶茶店很忙。”
無視他們復雜的眼神,繼續道:“不止單子多,我還要打掃衛生免得被舉報,麻煩讓一讓。”
爸媽還想勸我換工作,卻被姐姐按住肩膀,她僵硬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
“爸、媽,先別說了,畢竟是我們來得太突然了。”
多年不見,姐姐竟比當初多了幾分人情味。
她雙手遞上名片,“有需要,隨時聯系。”
看著卡片上燙金花紋,寫著的國際認證專家頭銜,以及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辦公樓地址。
我笑了笑:“不必了。”
“我就是個賣奶茶的,何況要讓季晨知道我們聯系,恐怕抑郁癥又要加重。”
僅僅這一句,讓他們皺眉停止勸說。
我推開媽媽的手,騎上電動車。
身后有幾下追趕的腳步聲,卻在手機鈴聲響起后斷掉,成了焦急的呼喊:
“小晨,求你別哭了!”
“爸爸媽媽的心都要碎了!”
“姐姐還專門從國外給你帶了禮物……”
我騎著電動車遠去,迎面被大風吹得渾身冰冷。
順路去采購了些食材,回到店里女兒一下撲到我懷里。
“爸爸,果果好想你啊!”
“天氣冷,果果給你搓手手!”
女兒捧起我的手,邊搓邊張開小小的嘴呵氣。
和她媽媽一樣憨憨的小模樣,逗笑了我。
“太好啦爸爸笑啦!剛才爸爸回來板著臉,嚇得果果好擔心……”
我一愣正想安慰女兒,提早下班幫我看店的妻子,又把我拉到身前仔細檢查起來。
我不解,“你發什么瘋呢?”
妻子緊張兮兮地盯著我,“剛聽來店里的學生說,你今天在她學校遇上事?”
“對方是國一級法學教授,就那個季筱!攔著你誓不罷休的樣子……”
“可不對啊!看她采訪,她對抑郁癥的小兒子都不離不棄,很好的一個人,你是怎么能惹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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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從妻子懷里抽身。
走到吧臺,抹布用力抹去水漬。
“沒什么,都過去了。”
她定定看了我幾秒,“我們是一家人。”
“嗯,我知道。”
我轉身打印單子調奶茶。
妻子就一邊幫我招呼客人、收銀,好幾次她頂著寒風出門,替我送外賣。
女兒攤開作業本乖乖寫作業。
看我累了,她會踩著小板凳雙手舉高高:“爸爸辛苦了,果果給爸爸按肩膀!”
直到夜深客人都少了,面對妻子憂心忡忡的目光,我妥協地嘆了氣。
“行了,看他們不放棄的樣子,也瞞不了你多久。”
“季筱,就是我母親。”
也是這個生我養我的女人,一口咬定我惡意打壓弟弟,指控我是下藥毒殺親弟的惡魔!
妻子急得拼命搖頭。
我笑了她不信有什么用?都定案了呀。我只是一字一句平淡地說著。
曾經在那個家,我出生就拖后腿。
爸媽和姐姐才是天才的一家人,姐姐九歲高考,十五歲清北博士,就等出國深造。
而我五歲還愛玩泥巴。
爸媽急哄哄帶我去測智商,結果顯示智力平平。
從此我被丟給保姆帶。
總要問:“阿姨,爸爸媽媽什么時候來看我呀?”
“季言乖,先生和太太忙。”
這回答,陪我度過春去秋來。
“可是,今天是季言生日呀!爸爸媽媽為什么還不來!”
小小的女孩戴著紙皇冠,守著心心念念的蛋糕,卻等不到將他捧在掌心的人。
“嗚嗚!爸爸媽媽不要我了!”
最后,我哭著在電視上看到他們。
原來生日那天,他們陪姐姐去參加國際競賽。
當看到姐姐手上閃亮的獎杯,爸爸媽媽燦爛的笑臉,我內心止不住地想。
是不是我也有了獎杯,爸媽也會陪陪我?
那天起,我把最愛的賽車玩具鎖進箱子。
小伙伴約我玩也咬牙拒絕。
我六歲開始努力啃字典,背唐詩三百首。
可我不是神童。
常常背到頭昏腦脹,再也記不進一個字,我急哭了揮著小手拼命捶打腦袋。
好痛!可爸爸媽媽不來看我,我的心更痛!
后來正式上學,我就買各式教輔材料,提前一學期自學完所有學科內容。
模擬卷別人做三份,我做十份十五份!
我書房的燈不到凌晨三點,絕不熄滅!
苦讀卷到年級第一那天,我興奮地打電話告訴爸媽,他們多年來第一次答應陪我過生日!
“季言,這回生日就到巴黎過吧。”
“正好這有個學術座談,你和姐姐一起聽,也算早為踏進圈子做準備。”
頭一次,我和他們穿著同樣禮服出席。
爸媽熱情地向人們介紹我。
我像在做美夢!
之后我越發努力,為了保持在爸媽心中的形象,他們讓我照顧弟弟也一口答應。
“你弟弟比不上你,就是個普通小男孩。”
“他很敏感,要有更多愛心……”
可是,曾經我也是普通孩子啊!
為什么?你們對我就……
強壓下心中不適,我安慰自己,也好,弟弟就替我做個平凡快樂小男孩好了。
“爸媽,交給我吧!”
一句承諾,成了我墮入地獄的開端。
因為我寬容大度,弟弟吵著要我陪他玩,我就得丟下作業陪他到晚上十點。
爸媽不以為意:“季言,你該和姐姐一樣是天才啊,學習不就輕輕松松的事?”
我的努力,他們看不見。
忙到深夜才睡,清晨又被弟弟跳繩聲吵醒。
爸媽為他開脫,“小孩子本來就愛玩!總不能像你死氣沉沉,只會拿成績炫耀。”
我心口像被堵住,又被爸媽告知搬到小客房,我臥房要打通給弟弟更大空間。
妻子氣得聽不下去。
“當初你普通他們不喜歡,逼得你優秀了又喜歡普通的,這是玩你呢?!”
“那你對你弟弟那么好,他就不會為你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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