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見君子：風雨如晦中，那聲穿透歷史的雞鳴——評矛盾文學獎作品《張居正》

萬歷元年的紫禁城，晨霧如墨，掩蓋著朝堂的暗流涌動。隆慶皇帝新喪，萬歷幼主尚需扶持，民間土地兼并日益嚴重，國庫空虛如洗，邊患四起不絕。這是一個典型的 “風雨如晦” 的時代 —— 權力真空與制度腐朽交織，整個大明王朝仿佛陷入寒夜，前路茫茫。而熊召政在《張居正》中，正是以 “雞鳴不已” 為精神內核，鋪展了一場改革家在黑暗中守望光明、在困局中堅守初心的歷史長卷。

喜歡讀《張居正》的理由很直接：它把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這八個字寫活了！大明王朝的沉疴與掙扎、改革者的孤勇與堅守，都藏在字里行間，讀來既有歷史的厚重感，又能感受到那種穿透黑暗的精神力量 —— 不必像讀學術著作那樣費神，雖是章回體結構，卻又能能比那些老掉牙的通俗演義多 體會到幾分作者的深意。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論，先澄清兩個誤區：第一，不要因為糾結張居正 “權臣” 的歷史爭議就否定小說的價值，恰恰這正是作者的成功 —— 在 “風雨如晦” 的時代里，本就沒有完美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 “雞鳴者”；第二，別用現代人的 “完美改革家” 標準苛求張居正，“雞鳴不已” 的真諦從不是毫無瑕疵，而是在黑暗中仍愿破曉，這兩點的抬杠與謾罵都毫無意義，后之視今亦如今之視昔。

讀完小說，它的缺點是不吐不快的，但寫成這部小說之難，我還是要為熊召政先生說幾句話。

要描繪 “風雨如晦” 的時代全景，上到朝堂黨爭、下到民間疾苦，既要貼合《明史》記載的制度腐朽與人心頹喪，又要讓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的困境有血有肉，雅俗共賞，是一件很難的事；要塑造 “雞鳴不已” 的改革者，既寫出他 “茍利社稷，死生以之” 的擔當，又不回避他的權謀算計與人性弱點，讓讀者既敬佩他逆勢而行的勇氣，又唏噓他孤身奮戰的無奈，可信又可愛，是一件很難的事；要跳出 “非黑即白” 的歷史敘事，寫出 “風雨如晦” 的時代里，改革不僅要對抗守舊派的攻擊，還要掙脫祖制的束縛、皇權的猜忌，而 “雞鳴者” 的堅守終究難以撼動制度的沉疴，不把成敗簡單歸因于某個人，是一件很難的事。

鑒于上述三個很難，我由衷敬佩熊召政先生的創作功力 —— 他不僅還原了一段歷史，更把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的精神內核刻進了文字里。

我也看過一些熊召政先生的訪談，面對 “過于拔高張居正”“歷史小說不夠通俗” 的質疑，他始終堅持自己的創作理念，那份執拗里藏著文人的驕傲，恰如張居正在 “風雨如晦” 中堅持改革的孤勇，這份驕傲也或多或少帶進了小說中。

篇幅過長，節奏略顯拖沓。《張居正》最讓人詬病的一點，就是部分改革細節的描寫過于瑣碎，比如考成法推行的流程、一條鞭法的核算細則，讀起來像歷史報告，反而沖淡了 “風雨如晦” 的緊張氛圍和 “雞鳴不已” 的精神張力，好幾次我都得耐著性子才能往下翻。

對話過于書面化，缺少生活氣息。不管是張居正與馮保的密談，還是官員之間的交鋒，臺詞都透著一股 “文縐縐” 的勁兒，不像真實的朝堂對話，更像書面奏章的口語化翻譯，偶爾還顯得有些刻意，沒能讓 “風雨如晦” 中的人物博弈更具真實感。

次要人物塑造略顯扁平。書中除了張居正，其他角色大多功能化：馮保的 “野心”、李太后的 “隱忍”、海瑞的 “剛正”，都少了點多面性。他們本應是 “風雨如晦” 時代圖景的重要組成，卻沒能更好地襯托張居正 “雞鳴不已” 的堅守，比如海瑞與張居正的矛盾，只停留在 “剛正 vs 權謀” 的表面，少了些復雜的利益糾葛與理念碰撞。

寫景與主題脫節。小說里幾次描寫紫禁城的晨霧、深夜的燭火，語言雖工整，但是借景寫人的意境還是差著一層。比如張居正深夜批改奏折那段，只寫了燭影和涼粥，卻沒寫出他在 “言官謾罵、政敵威脅” 的黑暗中，仍堅持朱筆不輟的堅守之力，顯得只有場景，沒有精神內核的呼應。

俚語與時代感錯位。書中偶爾會出現一些過于現代的表達，或者不符合明代語境的用詞，比如官員之間稱呼 “老張”“馮公公”，雖然接地氣，卻有點出戲，破壞了小說整體的歷史氛圍，讓讀者難以沉浸在那個大明中晚期文明繁華的時代里。

改革阻力的描寫略顯重復。守舊派反對改革的理由，翻來覆去都是 “違背祖制”“擅權亂政”，缺少差異化的沖突點。“風雨如晦” 的時代里，改革的艱難本應是多維度的，既有權術的較量，也有利益的博弈，還有觀念的碰撞，但書中卻仿佛只停留在 “嘴炮攻擊”，沒能讓張居正的 “雞鳴” 顯得更具分量。

數了這么多問題，然不能否定《張居正》是一部優秀的歷史小說。它能斬獲茅盾文學獎，核心就在于把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的主題寫得入木三分 —— 這絕非偶然。

它最過人之處，就是讓我們真切感受到了 “風雨如晦” 的窒息感：嘉靖遺留下的黨爭余毒、洪武祖制的僵化束縛、土地兼并的民生疾苦，整個大明王朝仿佛陷入寒夜，前路茫茫；更讓我們看到了 “雞鳴不已” 的力量：張居正如寒夜中的守護者，哪怕孤身一人，哪怕阻力重重，仍以鐵腕推行新政，用考成法打破官場惰性，用一條鞭法緩解民生疾苦，這份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的堅守，正是 “雞鳴不已” 的真諦。

另外，書中對朝堂權謀的描寫，明暗相接、步步為營，從爭取李太后支持到清除政敵，從推行新政到應對邊患，每一處博弈都讓 “風雨如晦” 的時代氛圍更濃，也讓張居正的 “雞鳴” 之舉更顯可貴，這背后必然耗費了作者大量的心血。

熊召政先生用筆墨為張居正立傳，更用筆墨詮釋了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的精神。雖然小說有瑕疵，但它讓我們讀懂了：“風雨如晦” 從來不是沉淪的理由，“雞鳴不已” 也從來不是完美者的專屬 —— 哪怕身處黑暗，哪怕滿身爭議，只要有堅守、有擔當，就能成為照亮前路的那束光。

這種精神，從屈原的 “上下求索” 到范仲淹的 “先憂后樂”，再到張居正的孤勇改革，一直傳承至今。而《張居正》之所以能穿越時空打動讀者，正是因為它把這種精神刻進了歷史的肌理里。

責任編輯：韓璐(EN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