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篇》朝花謝了春紅 陳玉國李招娣王鐵山

十小時的“交誼舞”結束，我還完了亡夫的最后一筆賭債。
從債主胯下爬出來時，撞上了十年不見的陳玉國。
曾經全市第一的高考狀元，成了專門清理不良場所的嚴打隊長。
“光天化日，不知廉恥！全都給我抓起來！”
男男女女瞬間擠成一團，往門口跑。
而我腳下一絆，被銬子扣住了手，緊接著，一道槍口就抵住我的太陽穴。
“公然違背公共秩序，證據確鑿，壓去勞教所，不得有誤！”
十五個人，只有我被壓上了綠皮卡車。
不吵不鬧的乖順，讓一旁的陳玉國心頭一窒。
十年前的青石山下，他也是這樣大義凜然地拉著我，然后當眾宣布。
“李招娣嫉妒妹妹金榜題名，勾結村霸妄圖毀人清白，結果偷雞不成反把自己搭進去！”
“這般不知廉恥的賤婦，活該掛破鞋游街！”
…………………………
那時的我十七歲，正值青春好年華。
現在的我二十七。
頂著一坨雞窩頭，黑乎乎的睫毛膏暈在眼皮上。
襯衫領口敞著，褲腿也一只高一只低，活脫一個從劣質舞廳里滾出來的不正經。
“叫什么名？”嚴打隊員把記錄本拍在膝蓋上，冷聲質問我。
“李招娣。”
“年齡、戶籍、家里幾口人？做這種勾當多久了？”
“跟那個男人是怎么認識的？”
一連串的問題讓我原本就翻江倒海的胃，再次絞痛起來。
可還是硬著頭皮的答。
“二十七，青石本地人，記不清第多少次，家里就自己。”
“那個人……”
我目光掃向窗外，和站在冷風中的陳玉國視線交匯。
“不認識。”
“不認識？！”
男人拿起記錄本就要往我身上砸。
像我們這種拿身體換錢的貨，抓起來就沒什么好下場！
要么蹲大牢，要么被遣返原籍，一輩子被戳脊梁骨。
拿記錄本砸還是輕的！
“啪！”
本子帶風擦過我的頭，掉在地上。
陳玉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后續審訊我來跟，你去處理其他人。”
打發了那隊員后，他脫下外衣搭在我肩上。
大前門的煙草味漫進鼻腔，跟十年前他帶我初嘗禁果時的味道一模一樣。
“為什么要這樣？”
“明明擺脫了王鐵山，為什么還要往火坑里跳？”
“李招娣你就這么恨我？可你知道當初我是迫不得已，我沒辦法……”
他揪著我的衣服，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淌。
可我哪有那么多時間去恨？
十萬塊的賭債壓得我喘不過氣，又被查出胃癌晚期，連剩下幾天都不知道，哪還有閑心記恨誰？
“你不是故意的，是初犯，是被人騙的！你按照我說的做，筆錄怎么寫，就會定性你是什么！”
“頂多上個治安教育，不會送你去勞教！”
他雙手顫抖，一筆一劃給我修改。
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我不由得嗤笑。
“陳隊別給自己加戲了，你要是審就趕緊，別耽誤我掙錢吃飯，你要是覺得我沒罪，就放我走，再不濟，直接送我去勞教，沒必要耗費時間。”
陳玉國整個人都愣住，原本因緊張而慘白無血色的臉，此刻堆滿了錯愕。
旋即又被我無所謂的態度，氣的咬牙切齒。
“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就那么想坐牢？被勞教可是要留一輩子案底的！”
見我不為所動，他索性把本子往地上一拍。
“好！既然你油鹽不進，那我就讓你體驗一下！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里頭的日子硬！”
說完，他猛地松開我，力道大的讓我撞在車廂壁上。
胃痛加劇。
可我卻扯著嘴笑了。
勞教所的日子再苦，也苦不過在舞廳里被人像牲口一樣打量。
被押進監舍時，八個滿臉橫肉的女人橫在我面前，上下巡視一番后，抬腳就把我踹到了兩米遠。
“王鐵山家的賤蹄子！結婚不到半月就弄大了肚子，揣著別人的崽進門，你真當老王家的人眼睛瞎？”
“誰不知道他王鐵山砍人跟切菜似的？要不是他后來賭瘋了把你當籌碼，你早被他扒皮抽筋喂狗了！”
“沒錯！”另一個女人踩著我的手，附和道。
“你這種人就該下地獄，為了搶妹妹的高考名額，不惜把她扔在玉米地，讓王鐵山帶著地痞輪番糟蹋！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被你的老相好當場抓住，掛著破鞋游街示眾！”
“李招娣，你肚子里的孽種當年沒生下來真是萬幸，不然還得跟著你這賤貨一起遭罪！”
一群人把我堵到墻角，拳打腳踢。
我抱著頭，劇痛中，嘔出一大口鮮血。
那一刻突然想知道，曾經被復旦錄取的高材生，怎么一步步就走到了今天呢？

青石山大雪封村那年，我同母異父的妹妹高燒，燒成了啞巴。
一家人急得上躥下跳，我娘更是攥住我的手，哭著說，“連娣的嗓子壞了，我們一家子都欠她的，以后你的就是她的！你別跟她爭！”
我咬著牙沒出聲，看著李連娣穿著我奶連夜給我織的腈綸毛衣，在村口晃來晃去。
逢人就說她是全縣統考第一。
可得第一的明明是我。
后來，我每得三好學生，燙金獎狀也總會被她隨手撕下來，貼在自己床頭。
末了還用紅墨水涂改成自己的名。
爹娘對此視而不見，反倒還獎勵了她一碗紅燒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每每屬于我的，全都被李連娣順理成章的霸占了去。
從起初的獎狀排名，到后來的衣食住行。
最后我只剩下陳玉國。
那個從小陪我長到大的青梅竹馬。
“招娣，你放心，等我考出了青石山，就一定娶你，這輩子我陳玉國就算負天負地，也絕不負李招娣！”
我鉆進他滾燙的胸膛，哭盡了所有委屈，慶幸身邊還有個真心待我的人。
那之后，我們點燈熬油，拼盡全力，終于，他成了省城高考狀元，我收到了復旦寄來的錄取通知書。
就在我為此喜極而泣時，我娘一把搶走了通知書。
“連娣這輩子不能說話已經夠苦了，你當姐的應該讓著她！這學，讓她替你去！”
后爹也抽著煙袋一口同聲。
“當姐的生來就是替妹妹擋災的！連娣的東西，你想都別想！”
“憑什么？”我爬起來，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她不能說話不是我的錯！通知書是我抱著書本讀到天亮，啃著窩頭刷題到胃痛才換來的，她憑什么坐享其成？”
“啪！”沒等我說完，后爹一巴掌就打在我臉上。
“反了你了！我養你這么大，讓你做點犧牲怎么了？連娣是你妹妹，你的就是她的！”
我被打得偏過頭，嘴角滲出了血。
李連娣恰逢其時走出來，委屈巴巴的比劃著。
“姐姐說的對！我是個啞巴我不配！不能說話已經拖累你們，這輩子就該死在青石山！”
爹娘聽完怒火更盛了，最后竟直接放話。
“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斷了你和陳玉國的婚事！你斷你妹妹的活路，我就讓你一輩子嫁不出去！”
我心如死灰，明明都是親生的，待遇卻如此天差地別。
但為了陳玉國，我硬咬牙把錄取通知書給了李連娣。
我可以不出大山，可以一無所有，但不能沒有陳玉國，這個陪我走過泥濘，踏過無數酸甜苦辣的男人。
那晚，我們緊緊抱在一起。
他下巴抵著我的頭，聲音帶著鄭重的承諾。
“招娣，你不走，我也不走。”
“大不了我撕了錄取通知，咱們重新復習，明年我陪你去考復旦，這輩子都守著你。”
我埋在他懷里，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化作淚水。
情到深處，理智也被洶涌的愛意沖垮，在夜色的掩護下，我們初嘗了禁果。
直到一月后，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激動地去找陳玉國，迫不及待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時，卻看見他拉著李連娣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