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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法在登山
今天11月7日,是林建法誕辰75周年紀念日,李森兄囑我為他主編的林建法紀念集寫點文字,為了不能忘卻的紀念,愴然提筆,權當是一篇遲到的悼念吧。
三年前的5月24日,當我從網上看到了建法兄逝世的消息,不禁潸然淚下,正準備寫一篇悼文,卻被另外一個不得不參加的活動打斷了。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就看到雪片般的悼念文章出現在網上;爾后,《揚子江文學評論》又來組一個紀念林建法的專欄,讓我寫一篇悼文,那一次我又錯過了。今天,在林建法的冥壽之日寫追憶他的文章,也許是一件更有紀念意義的事情。
建法兄大我兩歲,其實嚴格地說來,也就一歲半而已,他去世的那一天,我的生日剛剛過去六天,遇到兄長離世,一種莫名的悲愴縈繞在我心頭,因為就在半年前,我險些走在建法兄的前面。我惋惜自己錯過了那一次脆斷人生的機緣,是源于多年來我不忍看到建法兄如我師長那樣,在病榻上飽經折磨的痛苦狀而感慨系之。
一個思想者一俟進入了混沌的境界,無法啟動思想與這個世界交流時,他內心漫溢的痛苦,是他人所無法理解的。三十四年前,在一次與許志英先生徹夜長談人生時,我與先生達成了共識,人是要有自覺了斷人生的能力和勇氣的。誰知許先生竟毅然決然身體力行了,那還是在十八年前,他給我留下的那封筆力剛勁的遺書,常常飄忽在我的腦際。
十四年前的2011年11月,因為給《讀書》雜志寫連載四期的文章,我連續一個星期,每天只睡兩個小時,下樓取信時,一陣罡風吹過,突發神經性面癱,嘴歪了。建法得知后,一再勸我休息療養,甚至為我聯系了山里的一所修身養性的道觀,他特意給我找了一個老道,說保證能夠徹底治愈我的面癱,頓時,我的心中流淌過一股江湖兄弟情誼的暖流。面癱初愈后,他堅持讓我去東北療養,我雖然拂了他的美意,但心里是感激的。
最后一次見建法兄,他雖然已經有些語言障礙,卻還能交流。后來陸陸續續聽到他病情加重的消息,我的心情十分復雜,既想看到他,又怕見到他不能言語時的痛苦,這樣的場景,是我最無法接受的場面,我的父親和我許多師長,都是在這樣的煎熬中度過的,讓親者痛不欲生。所以,那一年在沈陽開《當代作家評論》的一個研討會,會后有幾位兄弟約好去看建法,我起先是鼓起勇氣報名了的,后來還是在百般猶豫和糾結中退縮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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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不停的林建法
毫無疑問,建法兄是當代鮮見的好編輯,他不僅在當代文學評論的編輯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勛,而且在改革開放以來的文學史上,也留下了一筆不可小覷的文學遺產。今天,我們紀念他,不只是紀念他的人品和文品,更是致敬與追悼一個不朽的文學時代。
我與林建法相識很早。1982年,他剛剛從華東師大畢業,后來去了福建老家創辦的《當代文藝探索》雜志,那時我們就有了書信往來。他來信向我約稿,于是,便有了1986年我在《當代文藝探索》第1期上發表的《淺論賈平凹的四部新作》一文。孰料,此刊次年就停刊了,接下來數年,林建法成了失蹤的朋友,杳無音信。
1993年左右,他來南京約稿,其身份已是《當代作家評論》的主力編輯了,當年這個雜志與我往來較多的是老主編陳言先生,現在又多了一個故交。可那時我正被系里的許多瑣碎公務糾纏,無暇顧及寫作,只與我的學生齊紅共同寫了一篇《月亮的神話——林白小說中女性形象的“原型”解讀 》,發表在1994年《當代作家評論》第3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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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90年代后期,我從事務圈子里解脫出來后,開始撰寫大量的評論文章,除了報紙上兩三千字的短文外,大塊頭的文章也多了起來。新世紀來臨時,我又開始給建法供稿了,《一座充滿欲望的靈魂雕塑——長篇小說〈欲望之路〉讀札》,就發表在《當代作家評論》2001年第4期上。當時江蘇作協一個老作家撰寫了以南大中文系“小白樓”(現為賽珍珠故居紀念館)為題材的一部傳記體長篇小說,我為之寫了這篇評論文章,是因為作為南大中文系人,應該知道在那個特殊的時代,這里所發生的一切“陰謀與愛情”的知識分子故事。當年我以為:長篇小說的文體,其非虛構的紀傳元素之所以能夠吸引讀者,或許和郁達夫們的“私小說”一樣,更能滿足讀者“窺視欲”期待視野吧。
其實,這個時期我更關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的學術批評研究,從民國文學,到共和國文學,再到剛剛發生的文學現象,我都試圖從宏觀的層面進行高屋建瓴的俯瞰。野心倒是有的,但是如何掌握文章的尺度,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可以放開手腳,毫無顧忌地去寫,但是,作為一個編輯,作為一個負責任的主編,是有文章“守門員”責任的,而就是在這一點上,林建法對作者的寬容和對價值觀的把控,以及敢于負責任的精神,讓我深深地感動。起碼,在他執掌刊物期間,有三篇文章若是沒有他的拍板,是無法面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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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法在飛機上看稿
首先,是發表在《當代作家評論》2009年第3期上的《一九四九:在“十七年文學”的轉型節點上——〈中國現當代文學史與思想史的關聯性〉論綱》。這篇文章是我去臺灣東海大學,為該校研究生和青年教師講授課程大綱中的一章,這個時段所涉及的許許多多問題,其實在改革開放的八九十年代里根本就沒有得到解決,如何客觀地面對這一難題,我想從學術層面進行一個新的梳理與剖析。文章寫好了,建法兄和我說,這篇文章他盡量不作刪改,全文發出。我聽了非常感動。文章發表后,獲得了較大反響。
試水之后,我才放開膽子,覺得可以在這一領域暢所欲言了,于是,在意猶未盡中,又寫了一篇《關于建構百年文學史的幾點意見和設想》,發表在《文學評論》2010年第1期上,《新華文摘》也轉載了。接著,又寫了《中國現當代文學史斷代談片》,發表在《當代作家評論》2010年第3期上。此后我就更加大膽起來,調轉槍口,瞄準了民國文學史,進入了“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泰然自若寫作心態中。說實話,倘若沒有林建法兄的大手筆、大胸懷、大眼光的關照,就沒有這一系列有現實沖擊力的文章出現。
從此,我們的聯系更加熱絡,電話多了,微信多了,感情也更加深厚了。
最讓我難忘的是,2010年7月12日,我去上海參加復旦大學和哈佛大學共同舉辦的“新世紀十年文學:現狀與未來國際研討會”,11日晚間入住后,在電視上觀看2010年在南非舉行的世界杯足球賽的半決賽,第二場半決賽踢到加時賽,西班牙竟然在最后5分鐘絕殺了我最喜愛的德國戰車。我遺憾地關閉電視,一看手表,已是凌晨3點,想到幾個小時以后,我還要作大會發言,便匆匆草擬了一個發言提綱,一共羅列了21條新世紀以來文壇的亂象,后被人戲稱“二十一條”。我的發言引起了一定的轟動效應,同時,也在會場上與評論界的一個老朋友發生了激烈的學術爭論,主持人許子東先生還圓了會場氣氛。
我發言完下臺后,建法兄立即找到我,讓我將發言稿整理成文,交給他發表。我十分感動,答應回寧后,立馬就鋪陳。于是,我于7月16日下午一直寫到7月17日上午,草稿急就后就交給了建法兄,等待著他的意見。哪知道,沒過多久,這篇《新世紀文學中價值立場的退卻與亂象的形成》就在《當代作家評論》當年第5期發表出來了。我驚訝不已,這是我寫作近半個世紀以來,在雜志上發表最快的一篇文章。
這篇文章獲得了2013年第二屆“當代中國文學批評家獎”,看到建法兄親自用毛筆小楷,恭恭敬敬抄就的評委會授獎辭,以及各位評委的親筆簽名,我心中感慨萬千——遇到一個好的編輯,就是一個作者一生不可多得的寫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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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自己的寫作生涯,在1979年,如果不是《文學評論》責任編輯楊世偉先生引領我走上了文學評論的道路,我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走出寫作的黑暗盲區;在2009年,如果不是《當代作家評論》主編林建法先生鞭策鼓勵我,也許我還沒有勇氣大膽說出自己心里想說的話來。當然,在我的寫作生涯中,遇到過許許多多這樣有洞見力,同時又有大愛心的編輯:比如永遠為他人作奉獻的樊駿和王信先生,比如做過我許多文章的編輯、書信往來也最多的陳駿濤先生……他們的面影像電影蒙太奇一樣一一閃回在我的眼前,時時鼓勵著我前行。我欲拿起畫筆,一一寫下他們的素描來。
謹以此一篇小小的素描,祭奠我的兄長林建法,看到你在天堂里的微笑,我的筆就不敢停下來。
2025年11月7日初稿于南大和園桂山下
11月13日修改于仙林醫院門診樓
11月17日定稿于仙林和園桂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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