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漪頓在原地,凝著那道消失長廊的背影。
胸腔堵涌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壓下滿腔難過,剛回到房間的桌前坐下。
傅南漪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飛濺到那玉質(zhì)平安扣上。
小雪驚慌道:“小姐,我去請大夫來!”
她虛弱抬起手,整張臉血色褪盡:“沒必要的。”
去也無用。
上轎前,阿娘喂她飲下的送行酒里下了慢性毒藥。
她怕傅南漪臨陣脫逃,私自逃走,如果死成定局,她便再無逃生理由。
傅南漪接過小雪遞來的帕子,將平安扣上的血一滴滴擦拭。
然后很小心將玉佩放在了嫁衣里。
……
次日,待傅南漪繼續(xù)啟程時,霍聞靳已走了。
馬車上,小雪為她備好了暖手爐,她推開車窗往外看,感嘆:“小姐,這冰霜路好走了許多。”
霍聞靳先行,雪地里有被軋過的車輪印,他們只需沿著車輪印走便好。
轎攆緩緩向前。
行至上淮關時,傅南漪倏地喊停了車夫:“稍等。”
這里有個小村莊,她記得成婚第一年,和霍聞靳打獵途徑此處。
傅南漪說這兒風光好,霍聞靳便親自砍竹鋸木,給她修建了一處小竹屋。
他出征前,帶她來了此處,還同她許諾:“阿漪,待日后戰(zhàn)亂平息,四海升平。我便守著你,在小竹屋中共度余生。”
不會有機會了,她想最后再去看一眼。
看一眼,便當是他們共度余生了。
紅色的繡鞋踩在雪地里,沙沙作響。
然而,那小竹屋卻早被燒成一灘灰燼了。
傅南漪斂了淚意,要往回走。
鄰居大娘見傅南漪身穿紅衣,從院門口探出頭來:“小姐是新婚吧,祝小姐所嫁良人,余生恩愛。”
“小姐,可否給老婆子一些喜果子給孫孫解解饞呀?”
她身后茅草屋里,有小孩的吵鬧聲傳來。
傅南漪喚小雪回車轎上去拿喜果子,那大娘又問她:“小姐,您是要嫁去上陽吧?這上陽城最近喜事可多呢!”
“最值得一說的是那大理寺卿霍大人總算得償所愿,迎娶扶桑郡主。”
“扶桑郡主十四歲去趙國和親,給霍大人留信說,希望霍大人能另娶他人。”
“那霍大人真就娶了別人,不過好在命運眷顧,霍大人和離了,而扶桑郡主也終于從敵國回來了,他們也終于能重圓遺憾了。”
“您和您的郎君也一定會白頭相守的。”
傅南漪怔愣原地,冰雪落在她的額間,讓她心生了涼意。
所以霍聞靳娶她,只是為了圓扶桑郡主的一樁心愿。
所以哪怕她在他最難過的時候離開,他也只說了一句,愿再尋得如意郎君。
原是因為,他不在乎啊。
不在乎好啊。
這不是就她期望的,從此風月再不相關嗎?
與他和離后的那年冬天,傅南漪冒著大雪上青城山祈愿。
她祈求霍聞靳青云直上,大志得酬;祈求他心中無她,能再娶佳人。
如今件件皆如愿,她該開心才是。
傅南漪強勾了唇角,指尖緊攥拳心,艱澀道:“真好啊,祝他們百歲不相離。”
結(jié)發(fā)為飛鴻,百歲不相離。
她得繼續(xù)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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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繼續(xù)前行,剛行出幾十里。
馬夫驚慌稟告:“小姐,前方山崩了,一時半會兒怕是不能通行。”
風雪漸盛,前方霍聞靳的侍衛(wèi)們正在清理碎石。
只能又停頓歇息。
小雪攙扶傅南漪進了附近一處山洞,避寒取暖。
進了洞口,便見陰暗潮濕的山洞里已生了火,霍聞靳就坐在火堆旁。
他的喜嬤嬤熱情招呼她一同歇息,隨后領著小雪出去抱柴。
柴火霹靂,只余她與霍聞靳。
傅南漪隔著燃燒的火焰,借著火光,卻瞧對面的霍聞靳。
他微閉著雙目,一身紅衣,清雋俊朗。
他們成婚時,是在國喪期間,因不能大操大辦,于是只能穿著尋常的衣服拜過天地就算成了婚。
那晚。
霍聞靳與她飲過合衾酒,便同她保證。
之后一定會讓她穿上鳳冠霞帔,他紅妝十里替她補上婚嫁之儀。
那天開始,傅南漪就在期盼,待他們穿上婚嫁禮服,會是如何模樣。
傅南漪心里涌起一陣悲悸。
如今再著嫁衣,卻是各自婚娶,再不相干。
傅南漪隔著躥高的火焰,就這樣靜靜地,失神看著霍聞靳。
不知過了多久,霍聞靳烏黑眼眸平靜朝她看過來,平靜的眸光里帶著明顯的厭惡。
她迅速別開眼。
他卻冷然緊繃著一張臉,開了口:“傅南漪,段家并無喜訊,也并無納妾之意。”
山洞狹小,寂靜得只能聽見急促的喘息聲。
冷汗浸濕后背,她的心跳從胸腔里用力往外撞著。
他是……都知道了?
然而,下一瞬就又聽他說:“傅南漪,給段景淮那浪蕩子做外室,是你自愿還是家人定下的?”
他竟以為她是給段景淮做外室。
外室,是比妾還要低賤的。
也不怪他如此想。
阿爹出事時,他曾上門來問過的,他問傅南漪是不是怕拖累他,才與他和離。
他在雨中站了整夜,說若阿爹有冤屈,他替她申;
他把房契地契交給她,他說他會努力科考入仕,替她撐起傅家門楣。
那時傅南漪怎么說的?
傅南漪說:“替我撐起傅家門楣?霍聞靳,你一無權(quán)勢二無根基,往后更是無能,你倒是說說要替我怎么撐?”
傅南漪還說:“若你真的想再娶我,那便認回霍相這個父親,給我榮華富貴,我還能忍著惡心和你這個廢人在一起。”
霍相是他發(fā)誓斷絕關系的父親,更是為了扶正外室逼死他母親的仇人。
傅南漪撿最傷人的話說,也將他傷了個徹底。
收回思緒,傅南漪低下眼,強扯出一抹苦笑:“我若不愿,沒人能讓我低頭,我自是心甘情愿的。”
“段景淮雖浪蕩多情,但家財萬貫,對外室更是愿花千金哄著,我就是欣賞他性情做派,與我一樣。”
霍聞靳厭惡的眸光幾乎是直直扎了過來。
犀利得傅南漪不敢抬頭去看他。
他冷笑一聲,譏嘲淡淡從唇角溢出。
她緊攥著手心,任他的漠然冰冷,刺得她千瘡百孔。
就在這時。
小雪拿著婚書進來,慌慌張張打破了這沉寂。
“小姐,婚書都被風雪弄潮濕了……”
她走得急,被碎石一絆,整個人‘砰’地向前栽在霍聞靳面前,懷中婚書‘唰’地散開,攤開在地。
霍聞靳垂眸,目光落在那紙幽契上——
今有段家郎君予昭為國捐軀,哀其魂孤,傅家女南漪自愿與君結(jié)下幽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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