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的滾滾煙塵中,總有一些人物,他們的命運如風中殘燭,雖努力搖曳,卻難敵時代的洪流,終歸淹沒其中。他們是世俗意義上的失敗者,卻敗得燦爛瀟灑,在史書中綻放著奪目的光彩。我不避于謬托知己,搜集他們的故事,將這些歷史中稍縱即逝的煙花人物、琉璃言行,各寫一篇非史非詩的短文字,以示后世猶有人為他們感慨太息。
鄴城的秋,在銅雀臺的檐角凝成薄薄的霜。元善見撫過闌干時,指尖觸到的寒意,與十一歲那年初登帝位的晨露并無二致。彼時高歡扶他坐上御座,洛陽永寧寺塔頂的金瓶映著血色殘陽,仿佛早將他一生的命運鍍上一層冷金。史書說他"美容儀,力能挾石獅子以逾墻",可這神力終究拗不過權臣的鐵腕。銅雀臺的秋風卷起《周禮》殘冊,竹簡上的"王臣蹇蹇"四字,早被高澄的靴底碾成了齏粉。
高澄的狂悖,是史冊里刺目的污痕。高澄宴請天子,酒至半酣,忽道:“臣澄勸陛下酒。” 善見不悅:"自古無不亡之國,朕亦何用此活!" 高澄舉觴直呼"朕!朕!狗腳朕!" 命崔季舒毆帝三拳,拂袖而去。善見不避不閃,任之從容,恰如史書所記"從容沉雅"。而鼻血滴在玉玨之上,玨上刻著《禮記·玉藻》"天子佩白玉"句。
善見曾命荀濟掘地道北逃,奈何守門官兵一聲喝破,高澄提劍入宮,將"陛下何意反邪"的詰問擲在含章堂的梁柱間。善見的反駁有力而無奈:“自古唯聞臣反君,不聞君反臣。王自欲反,何乃責我。” 未久,高澄遇刺斃命,元善見狂喜不已,案頭未闔的《老子》帛書被風掀起,竟露出背面北魏遷洛的輿圖——誰料這些零落的抗爭,終被更加狠毒的高洋熔作新朝的鐘杵。
后世人或譏其無能,可那些說他志大才疏的論調,恰似責備籠中困虎為何不撕碎鐵欄——鄴宮禁衛皆高氏黨羽,羽林虎賁的刀鞘上刻著"渤海"徽記,縱有挾石獅越高墻之神力,又如何敵得過十萬并州狼騎?他的掙扎更像困獸猶斗的猛虎,絕望而決然地面對一場精心準備的狩獵。
善見誦完“獻生不辰,身播國屯。終我四百,永作虞賓。” 欷歔而與六宮訣別,那日,銅雀臺的雪花落得蹊蹺,月光明得古怪。恍如幾年前那個雪夜——那時他力挽強弓,一箭射穿三重甲,甲片崩裂聲驚得高歡帳前烏鴉四散。金墉城上月,猶照舊時弓。今日這月光下的雪,與那日他挽弓射穿三重鐵甲時的鋒芒,原是同一輪冷月投下的光影。也終成了北齊史官筆尖一滴凝固的墨。
每逢秋雨,鄴城遺址便回蕩著鐘聲,一半是"天授神武"的余韻,一半是"狗腳朕"的嗤笑。那些譏他"不能親政"的史筆,可曾聽見瓦當在漳水下的嗚咽?高洋掘陵拋尸時,數十名役夫隨棺墜入激流,歷史的漩渦吞沒了所有"如果"。所謂無能,不過是史冊對絕境者的苛責——當歷史的絞索早已系緊喉頭,從容飲鴆何嘗不是最鋒利的反抗?鄴城秋深,銅雀臺頹,一抔黃土掩盡北朝風雨。當年玉階彤庭,挾石獅逾垣的少年天子,如今化作漳水畔的孤冢,任千載風煙過耳,唯余"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的浩嘆,在史冊間低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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