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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形容肯尼迪槍擊案現(xiàn)場的槍響?有人說那聲音像是失手打翻了一摞托盤,托盤掉了一地;貼緊大壩的混凝土墻壁,你會聽見什么?有人聽到車輛與行人的喧囂,變成了大壩艱難的呼吸。
在大多數(shù)事件的調(diào)查里,聲音都不可或缺,它是信息,是武器,是無線頻段中永遠在流動的波長——圖像每秒 24 到 60 幀,聲音則能每秒能捕獲 48,000 個樣本。在那些欲蓋彌彰的事件里,真相往往藏匿于聲。
本期專題,我們邀請你走近以聲音為中心,描摹聲景的藝術(shù)家們,他們自稱“聲音偵探”,又或是“聲音調(diào)查者”。來吧,喚起雙耳,我們一起“聽”見真相。
這是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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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緊大壩墻壁,我們聽到一些轟鳴聲,尤其當汽車或行人經(jīng)過時,整座大壩像在非常艱難地呼吸。”
一次田野調(diào)查中,三位從OMA大都會建筑事務(wù)所離開的年輕人瓦朗坦·班薩克(Valentin Bansac), 邁克·弗里奇(Mike Fritsch)和愛麗絲·盧莫(Alice Loumeau)與聲音藝術(shù)家路德維希·伯格(Ludwig Berger)一同記錄下這并非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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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廠內(nèi)采集聲音,?Valentin Bansac
在今年的威尼斯雙年展上,他們作為策展人,為盧森堡館策劃了一場聲音展覽“Sonic Investigations(聲音調(diào)查)”。在這里,人們可以聽見許多來自周圍的聲音,它們有的取樣于地下水道和森林,有的則來自隱蔽的數(shù)據(jù)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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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威尼斯雙年展盧森堡展廳,Melania Dalle Grave DSL Studio
下:數(shù)據(jù)庫內(nèi)采集聲音,?Valentin Bansac
“這是對視覺中心主義的反抗”,他們這樣描述此次展覽,如果“反抗”一詞太過強烈,那他們至少希望以聲音之名,重新打開人們逐漸退化的某些原始本能。對于曾從事建筑和城市規(guī)劃的他們來說,這樣的策展方式似乎遠比過去的工作一籌莫展:無法再畫下一條條直線,無法明確數(shù)據(jù)分類,也無法只針對一個問題提出解決方案。
無形的聲音引向了一場更大的謎團,一場由人類社會與自然界交織而成的混濁景象,“我們進行了數(shù)十次聲音調(diào)查,最后一切聽起來都像是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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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外采集聲音,?Valentin Bans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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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過嗎?在11月下旬的盧森堡市中心會有意大利蟋蟀,蟋蟀通常是在夏天活躍,可我們卻在11月采樣到它的聲音”,邁克說,“聲音會讓你重新審視一些問題,然后你開始思考這些聲音的含義,以及為什么它們是這樣的。”
從2024年開始,三位策展人與路德維希一同開車在盧森堡周邊進行田野調(diào)查,比如盧森堡中部的森林Grünewald;北部的Raschp?tzer,一條在盧森堡北部從古羅馬時期就運作的地下水道等等。在去這些地方時,路德維希會把設(shè)備放在某個中心位置,收聽、調(diào)整、收聽,在筆記里記下一些詞組:泡泡(Bubble)/死亡(Death)/幽靈(Ghosts)/咯吱作響(Rattle)/城市(Urb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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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IC INVESTIGATION的田野筆記
“我們開車去玉米地,玉米比我們都高……我和麥克風一起站在田間地頭,感覺周圍仿佛有幽靈輕輕飄過。陽光穿透玉米稈間隙灑下,卻很快被厚厚的云層遮蔽。” 還有一次,他們驚喜地遇到了一片城市與自然的過渡帶,聽到了“電車、道路、城市無人機、昆蟲、風吹樹枝、自行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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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外采集聲音,?Valentin Bansac
音頻:Ecotonalities: No Other Home Than the In-Between
展覽中最重要的一件作品是由路德維希創(chuàng)作的“生態(tài)過渡性:除了中間之外別無家園”(Ecotonalities: No Other Home Than the In-Between),這是一段長達30分鐘的聲音采樣,源自他們在盧森堡各地收集的不同聲音片段。為此他們專門在展覽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聆聽室一樣的空間,有24個揚聲器同時播放,在場內(nèi)站的位置不同,聲音“聽起來也會很不一樣”。
“在生態(tài)領(lǐng)域有一個聲音殖民(acoustic colonization) 現(xiàn)象”,瓦朗坦說,這個概念是通過聲音描述人類社會對自然界的一種侵占——由公路、地鐵、發(fā)電站等基礎(chǔ)設(shè)施持續(xù)發(fā)出的噪音,往往會覆蓋自然界中的聲音頻段:蟋蟀和鳥類原本用來吸引配偶或示警的“頻道”被人類噪音占據(jù),它們不得不換頻道,比如改用更高或更低的頻率,而這些改變又會影響它們的信息傳達效率和繁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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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邊采集聲音,?Valentin Bansac
在他們的聲音調(diào)察里,聲音開始超越人類音樂或感官的情緒作用,回到了其本質(zhì)——一種自然界中集體和個體的振動。“所以最后,聲音引導(dǎo)我們看向整個環(huán)境,人造的、自然的都沒有區(qū)別,都是一個系統(tǒng),都是一個生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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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otone”,在采訪中,三位策展人總是提到這個詞,“盧森堡是個有著多種ecotone的地方。”
“Ecotone”,乍眼之下它像是“生態(tài)(eco-)”與“音調(diào)”(tone)兩個詞的組合。但作為一個完整的單詞,這個詞通常指兩個植物群落之間交匯的過渡地帶——這種區(qū)域往往充滿了沖突、競爭和互動。
“這些地方就像一根繃緊的皮筋,通常具有比兩邊更高的生物多樣性,同時也更脆弱”,邁克解釋道。譬如,樹木在向草原推進時,會受到干旱、風或草食動物的壓力。而此次,在三位策展人的眼里,這個詞可以延伸得更多:領(lǐng)地之間的邊界、城市格局的變遷、自然的平衡與失衡,甚至政治上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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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然與城市的邊界采集聲音,?Valentin Bansac
“這讓我們重新審視曾經(jīng)在地圖上畫下的那些線”,相比之下,人在地圖上畫下的界線,強調(diào)割裂與固定,是靜態(tài)的、人工的。“但自然界的邊界是直線嗎?”——其實不僅是他們,對于大多數(shù)人也是一樣,我們在人為制定的規(guī)則里太久了,可自然的分界往往是漸變而非斷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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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展覽一同展出的聲音調(diào)察出版物,《ECOTONE》
“這挑戰(zhàn)了我們過去在城市規(guī)劃的工作和經(jīng)驗,比如總是把森林和城市分隔開來”,邁克說,“但盧森堡不一樣,你在地圖上看它很小,可它極為復(fù)雜。”
盧森堡的國土面積約2586平方公里,只比上海稍大。在世界其他地方的人眼里,這或許是個存在感不那么高的歐洲小國。但它的南北分成兩個明顯不同的自然地理區(qū),北部擁有大量森林、丘陵和冷涼氣候;南部則包含大片農(nóng)業(yè)用地、葡萄園、果園和濕地系統(tǒng)。這導(dǎo)致它的南部在19世紀因工業(yè)興盛,北部則維系了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生活。雖然小得像座城市,南北之間的生態(tài)與地理差異真實地塑造了不同的生活節(jié)奏、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與區(qū)域身份。作為國家,這也是個典型的“地緣緩沖區(qū)”,長期奉行中立或低調(diào)對外政策,注重維護多邊關(guān)系,是某種意義上的協(xié)調(diào)者,粘合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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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地圖,SONIC INVESTIGATIONS
正因盧森堡遍布模糊不清、亟需厘清的“ecotone”,讓他們最后把策展過程看成一項“調(diào)查”。“我們像是一個空間和領(lǐng)土調(diào)查的機構(gòu),這和在地圖上做計劃完全不同,因為我們不知道會發(fā)現(xiàn)什么。我們遵循的工作路徑有點像偵探,從一種直覺開始,然后去找不同的專家詢問,哲學(xué)家、生態(tài)學(xué)家、音樂家、藝術(shù)家,盧森堡的當?shù)厝恕@個項目并不尋求一個答案,而是如何描述或調(diào)整我們周圍系統(tǒng)的復(fù)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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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集建筑物的聲音,?Valentin Bans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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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維希大概有20多種規(guī)格的麥克風,適于收集不同的聲音頻率或水下采集,有時他也會自己進行改造。比如用來探索環(huán)境中大型物體振動的“地震檢波器”(LOM Geofón),這個設(shè)備最初是為一戰(zhàn)地雷戰(zhàn)而發(fā)明的;還有激光多普勒振動儀(Polytec VibroGo),利用激光束檢測事物反光表面的振動,捕捉草葉等植物輕微的振動,被他用來偷聽昆蟲之間的交流——這件設(shè)備最初是蘇聯(lián)時期的間諜率先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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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外的晚上采集聲音,?Valentin Bansac
這些設(shè)備揭開了一些容易被忘記卻重要的事實——聲音是信息,是情報,是人類那些緊張時刻的關(guān)鍵線索——聲納率先通過試探到幾十幾百公里之外的聲波,預(yù)測敵人是否在靠近,還有無數(shù)次竊聽行動,無線電頻段是沉默又熱鬧的通道。
在整場“調(diào)查”中,他們也深入了聲音的社會學(xué)屬性,比如史蒂夫·古德曼(Steve Goodman)提出的“聲波戰(zhàn)爭”(Sonic Warfare)概念。古德曼把聲音定義為操控和治理的手段,他認為對人來說,聲音往往作用于“情感層”(affect level)而非語言層——聲音會繞過理性,直接影響身體反應(yīng)。例如一聲巨響、一個令人緊張的音場可以制造不安。“關(guān)于聲音要研究的太多了,今年雙年展比如烏克蘭、土耳其和黎巴嫩的展覽某種程度上都和聲音有關(guān),而瑞士館的展覽是通過聲音討論女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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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雙年展盧森堡展館,Melania Dalle Grave DSL Studio
為了讓聲音成為真正的中心,策展人們刻意將視覺弱化:“這是一個沒什么圖像的展覽,只有燈光和非常細微的信息,讓人們對正在聽的內(nèi)容有個簡要了解。” 空間、動線、視線關(guān)系等等在這里變得不再重要,哪怕這是他們最擅長的,他們希望一切都可以簡化,最重要的如何讓“聽”這個行為變得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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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歸根結(jié)底,若說什么也不是,那至少是一件樂器。”在他們與哲學(xué)家彼得·斯岑迪(Peter Szendy)共同為此次展覽編撰的小冊子上有這樣一句話,他們說人的胸骨就像一只共鳴箱,類似吉他的腔室。
這很好,讓人覺得是一些無形無邊的力量在撥動我們身體里的琴弦,而不是我們在制造聲音——人類所有的吵鬧,不過是風穿過胸骨的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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