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我坐在客廳的老藤椅上，手里拿著那張早已泛黃的欠條，上面"陳曉月"三個字依然清晰。
六十四萬，對于2008年的我來說，幾乎是全部家底。
"老李，又在想那件事？"老伴王秀芬端著茶杯走過來，眼中滿是心疼。
我苦笑著搖搖頭，這十六年來，每當夜深人靜時，我總會想起陳曉月最后一次見面時紅著眼眶說的話："李哥，等我渡過這個難關，一定連本帶利還給你。"
然后，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電話停機，地址搬遷，所有聯系方式都斷了。
我甚至托人去她老家打聽，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去哪了"。
十六年了，六十四萬對現在的我來說雖然不算什么，但那份被信任背叛的痛，卻越來越重。
01
2007年的秋天，我剛剛升任財務處副處長。
那時的陳曉月剛調到我們處室，是個三十出頭的單身女人，說話輕聲細語，做事認真仔細。
"李處，這個月的賬目我已經整理好了。"她總是第一個完成工作，然后輕輕敲響我辦公室的門。
我記得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一次加班到深夜。
辦公樓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她還在埋頭核對數據。
"曉月，這么晚了，明天再弄吧。"我收拾著桌上的文件。
她抬起頭，眼中有些疲憊："李處，我想把這個月的報表做完，明天還有新的工作。"
那一刻，她額前的幾縷頭發因為長時間低頭而貼在臉上，看起來有些憔悴，但眼神中的認真讓我印象深刻。
從那以后，我開始留意這個新來的同事。
她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最后一個離開。午休時間，別人都在聊天休息，她卻在學習新的財務軟件。
"曉月工作確實認真。"處長經常在會上夸獎她。
但我發現，她很少參加同事們的聚餐，也很少和大家閑聊。
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她在走廊里打電話，聲音有些哽咽："媽，我這邊很好，你別擔心...藥錢我會想辦法的..."
那時我才知道，她一個人承擔著家里的重擔。
02
2008年春節后不久，陳曉月主動來到我的辦公室。
那天她的臉色很不好，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
"李處，我想和您商量個事。"她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才走進來。
我放下手中的工作："坐吧，什么事這么嚴重？"
她在椅子上坐了很久都沒開口，最后突然跪了下來。
"李處，我求求您，借我一些錢吧！"她的聲音顫抖著。
我趕緊起身扶她起來："有什么困難，你慢慢說。"
原來，她母親得了重病，需要馬上手術。
醫院給出的手術費用是六十四萬，這對她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我已經把房子抵押了，但還差很多。"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親戚朋友都借遍了，實在沒有辦法了。"
我聽完心里很不是滋味。
六十四萬，對當時的我來說確實不是小數目，但看著她絕望的樣子，我無法拒絕。
"你先別急，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我安慰著她。
"李處，我寫欠條，一定會還的！"她抓住我的手，眼中滿含感激。
當天下午，我就去銀行取了六十四萬現金。
看著她接過錢時激動得說不出話的樣子，我覺得這錢借得值。
她當場寫下了欠條，字跡工整："今借到李志遠同志人民幣陸拾肆萬元整，用于母親治病，承諾三年內還清，月利息1%。陳曉月，2008年3月15日。"
03
借錢之后的幾個月，陳曉月工作更加賣力了。
她經常主動加班，幫其他同事處理業務，仿佛想用更多的工作來表達感激。
"李處，我媽的手術很成功，醫生說再觀察一段時間就能出院了。"她每次見到我都會匯報母親的情況。
我能看出她內心的輕松，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好了很多。
但我也注意到，她開始更加節儉了。
以前偶爾還會在食堂吃個葷菜，現在總是買最便宜的素菜。
"曉月，別太虧待自己。"我有一次忍不住提醒她。
"李處，我要盡快攢錢還債。"她認真地說。
2008年年底，她第一次給我還錢，五萬塊。
"李處，這是我這幾個月攢的，雖然不多，但我會繼續努力的。"她把錢遞給我時，手都在顫抖。
我能感受到這五萬塊錢對她的意義。
接下來的幾個月，她陸續又還了十幾萬。
我看著她越來越瘦的臉龐，心里既感動又心疼。
"曉月，不用這么急，慢慢來。"我安慰她。
"不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的態度很堅決。
但就在2009年的夏天，意外發生了。
04
2009年7月的一個周一，陳曉月沒有來上班。
開始大家都以為她生病了，但連續三天都沒有消息。
我撥打她的手機，提示已經停機。
"會不會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同事們議論紛紛。
我心里開始不安，立即找到人事科了解她的家庭住址。
下班后，我直接開車到了她住的小區。
敲了很久的門，沒有人應答。
鄰居告訴我："前幾天看到有人搬家，好像就是這家。"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二天，我又去了她留的老家地址，那是一個偏遠的小縣城。
在她老家，我見到了她的一個遠房叔叔。
"曉月？她早就不在這里了。"老人搖搖頭。
"她媽媽去年就過世了，后來曉月就很少回來。"
聽到這個消息，我如遭雷擊。
她母親去年就去世了？那她借錢治病的事情...
我開始明白，自己可能被騙了。
但更讓我痛苦的是，我開始懷疑她之前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
那些感激的眼淚，那些誠懇的承諾，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回到家里，老伴看到我的表情就知道出事了。
"找到人了嗎？"王秀芬小心翼翼地問。
我搖搖頭，把情況告訴了她。
"老李，別太難過，也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安慰我。
但我心里清楚，六十四萬很可能就這樣打了水漂。
05
十六年來，我從未停止過尋找陳曉月。
委托過私家偵探，在各種同學聚會上打聽消息，甚至在網上發帖尋人。
但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任何音信。
"爸，你就別想了，錢沒了就沒了。"兒子李明經常勸我。
"你現在退休了，工資也不少，沒必要為了這點錢折磨自己。"
但這不只是錢的問題。
每當想起她當初跪下求我的樣子，想起她眼中的絕望和感激，我就無法釋懷。
如果她真的是騙我，為什么要演得那么逼真？
如果她真的遇到了困難，為什么要突然消失？
這些年來，我經常做夢夢到她。
有時夢到她回來還錢，滿含歉意地解釋這些年的經歷；有時夢到她過得很好，只是不愿意面對債務；有時甚至夢到她出了意外，再也回不來了。
每次醒來，我都會看看床頭柜上那張已經發黃的欠條。
"陳曉月，你到底在哪里？"我在心里無數次地問。
就在我以為這件事將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痛時，今天下午，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條銀行短信。
看到發送方是"中國農業銀行"時，我沒有在意，以為又是什么理財推銷。
但當我點開短信，看到開頭幾個字時，我的手開始顫抖。
"尊敬的李志遠先生，您好。關于陳曉月女士在我行的委托事項..."
我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十六年了，終于有她的消息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繼續往下看，但就在這時...
06
我的眼睛盯著手機屏幕，一字一句地讀完了這條短信：
"尊敬的李志遠先生，您好。關于陳曉月女士在我行的委托事項，經過十六年的復利計算，現本金加利息共計人民幣2,847,632元已到賬。根據委托人生前遺愿，現通知您前來辦理相關手續。聯系電話：010-8848XXXX，聯系人：張經理。"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機從手中滑落。
生前遺愿？她...已經不在了？
老伴聽到手機掉地的聲音，急忙走過來："老李，怎么了？"
我指著地上的手機，聲音顫抖著："秀芬，你幫我看看這條短信。"
王秀芬撿起手機，讀完后也愣住了："這...這是什么意思？"
我們面面相覷，都無法相信眼前的現實。
第二天一早，我就趕到了短信中提到的銀行。
張經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看到我后，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李先生，請坐。關于陳曉月女士的委托，事情比較復雜。"
他從文件柜中取出一個厚厚的檔案袋。
"2009年7月，陳曉月女士來到我們銀行，存入了一筆錢，并辦理了一個特殊的委托業務。"
"她要求我們每年將這筆錢按照復利計算，直到她去世后，再通知您來領取。"
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她...什么時候去世的？"
張經理翻開檔案："2023年12月，她因癌癥在醫院去世。臨終前，她委托律師通知了我們。"
我癱坐在椅子上，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竟然在我尋找她的這些年里，默默地承受著病痛的折磨。
"李先生，這里還有她留給您的一封信。"張經理遞過來一個信封。
07
我用顫抖的手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信紙，上面是陳曉月娟秀的字跡：
"李哥，當您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
首先，我要為這十六年來的失聯向您道歉。我知道您一定很擔心，也一定認為我是個騙子。
但事實并非如此。
2009年，就在我準備繼續還債的時候，我被確診了白血病。醫生說我最多還有兩年的生命。
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欠您的那筆錢。
如果我死了，這筆債就永遠還不上了。
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賣掉所有的財產，包括我母親留下的老房子，湊了六十四萬存到銀行，按照當時約定的利息進行復利計算。
我不敢再見您，是因為我怕您看出我的病情，更怕您因為同情而不要這筆錢。
這十六年來，我接受了無數次化療，每一次都在死亡邊緣徘徊。但我堅持活著，就是想看到這筆錢能夠還給您。
李哥，感謝您當年的救命之恩。雖然我母親最終還是沒有救活，但您的善良，讓我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刻看到了光明。
現在，本金加利息一共284萬多，應該足夠補償您這些年的損失了。
請您原諒我的自作主張，也請您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的。
祝您身體健康，家庭幸福。
永遠感激您的 陳曉月
2023年12月1日"
我讀完信，已經泣不成聲。
十六年來，我一直在懷疑她，甚至恨過她。
但她卻用自己的生命在守護著這份承諾。
張經理遞給我一張紙巾："李先生，陳女士還委托我們調查了您的近況。她知道您已經退休，身體健康，兒子也很有出息，她說這樣她就放心了。"
我接過轉賬手續，手還在顫抖。
284萬，這不僅僅是錢，更是一個女人用生命詮釋的誠信。
08
回到家里，我把整件事告訴了老伴和兒子。
"爸，您說得對，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李明紅著眼眶說。
"曉月這孩子，真是個好人啊。"王秀芬也流著淚。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拿出其中的一百萬，以陳曉月的名義捐給了省里的白血病研究基金會。
剩下的錢，我準備用來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就像當年曉月需要幫助時，我伸出援手一樣。
我相信，這也是她希望看到的。
從此以后，每年的3月15日，也就是當年借錢給她的日子，我都會去她的墓前看看她。
告訴她這一年里，我又幫助了哪些人，又有什么好消息。
十六年的誤解終于化解了，但留在心中的，是對一個善良靈魂的無限懷念。
陳曉月用她的一生告訴我：真正的承諾，不會因為死亡而改變。
而真正的善良，也會在人世間永遠傳遞下去。
現在，每當有人向我借錢時，我都會想起曉月的故事。
有時候，我們的一次善舉，可能就是別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光亮。
而有時候，別人對我們的承諾，也會用一生來履行。
這就是人間最珍貴的東西：信任和承諾，善良與感恩。
十六年過去了，這個故事終于有了結局。
但我知道，曉月留下的精神財富，將伴隨我走過人生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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