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江記:堰與泉的千年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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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剛漫過樟溪的堤岸,帶著石腥的水汽就裹著茶香漫過來——不是“浙東水鄉”的刻板注解,是拂曉它山堰的露水滴落條石,是正午澄浪潭的泉聲繞著竹籬,是薄暮古街的燈籠映亮青石板,是深夜果園的蟲鳴伴著月光。五日的流連像翻一本浸著泉韻的古籍:一頁是堰的雄,藏著疏水的智慧;一頁是泉的清,載著甘洌的傳奇;一頁是街的古,飄著匠人的煙火;一頁是山的翠,盛著茶農的晨光。每處景致都不是陳列的“景點”,是能嚼出粉糯的芋艿、能品出鮮爽的白茶、能聞出醇厚的楊梅酒、能觸到溫潤的石雕,藏著鄞江最鮮活的生命肌理。
它山堰:條石間的晨露與守護人的鐵鏟
天剛染出青灰色,它山堰的守護人老周就蹲在堰首的條石旁清理淤泥。他的粗布衫沾著樟溪的濕痕,手里的鐵鏟刃口嵌著細沙:“要趕在晨露干透前動手,石縫里的淤泥才好挖,我在這堰邊守了三十年,懂這石頭的性子。”他的指節比條石還粗糙,掌心的老繭是常年握鏟磨出的,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青苔,那是與古堰和流水打交道的印記。
沿著堰身的石階往下走,十一道石梁橫臥樟溪,像巨人的脊梁撐起碧波。老周帶我停在堰中央的疏水孔前,指著磨損的石沿說:“你看這‘御咸蓄淡’的門道,漲潮時海水被石堰擋住,落潮時四明山的清泉就順著孔眼灌進田地,這是唐代王縣令留下的智慧。”風一吹,晨露從條石上簌簌滾落,砸在溪水里濺起細花,遠處的它山廟晨鐘響起,與水流聲交織成千年的韻律。“文革時好多古石被人撬走,我爹當年就睡在堰邊守著,現在我天天給游客講這些故事,讓更多人知道這堰的金貴。”
晨霧漸散時,老周從布包里掏出個陶碗:“來,嘗嘗堰邊阿婆煮的芋艿粥,用樟溪水熬的,粉糯得很。”粥香混著芋艿的清甜在舌尖散開,就著他帶來的腌蘿卜,格外爽口。“這堰滋養了鄞江千年,以前村里人靠它灌溉種糧,現在成了國保單位,來的人多了,我們守堰的責任更重了。”說話間,一隊研學的學生走過,老周立刻起身迎上去,聲音洪亮地講解起堰體的構造,眼角的皺紋里都透著自豪。
正午的陽光透過樟樹葉,在條石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老周繼續用鐵鏟清理石縫,把挖起的淤泥仔細堆在竹筐里:“這些泥肥得很,拿去果園當基肥正好。”我摸著身旁被流水磨得溫潤的條石,忽然懂了它山堰的美——不是“四大水利工程”的盛名,是守護人的堅守、先民的智慧、后人的傳承,是把歲月的力,藏在了石梁間。
澄浪潭:泉眼旁的日影與茶農的竹簍
從它山堰驅車十分鐘,澄浪潭的泉香就伴著清風撞進眼里。茶農阿桂正蹲在潭邊的茶園里摘茶芽,她的藍布頭巾沾著晨露,手里的竹簍泛著竹編的光澤:“要趁日頭暖著茶尖時采摘,芽頭最鮮嫩,我在這潭邊種了四十年茶,懂這泉水養出來的茶味。”她的指腹帶著茶汁的淺痕,掌心的老繭是常年握茶枝磨出的,腰間掛著個裝茶針的布囊,那是與清泉和茶園打交道的印記。
沿著潭邊的竹籬笆往里走,圓形的泉潭清澈見底,細密的氣泡從潭底不斷涌出,像撒了一把碎銀。阿桂帶我停在潭邊的取水口前,舀起一瓢泉水遞給我:“你嘗嘗這水,國家一級水源,冬暖夏涼,夏天摸上去只有十四五度,煮我們‘四明銀霧’最是相配。”風一吹,茶園的清香混著泉水的甘洌漫過來,日影落在潭面上,把流動的泉水映成金色的綢帶。“這潭以前叫駝井,千年前就供著全村人喝水,現在百威啤酒都來這兒取水,我們守著這潭水,就守著金飯碗。”
日頭偏斜時,阿桂從竹簍里拿出個竹制茶筒:“來,嘗嘗剛泡的新茶,用潭水泡的,回甘能繞舌三分鐘。”茶湯清澈碧綠,茶香清新淡雅,咽下去后喉間泛起絲絲甜意。“以前年輕人都嫌種茶累,外出打工,現在游客多了,我們的白茶能賣上好價錢,不少后生都回來學種茶了。”她指著不遠處學炒茶的小伙子,“你看他翻鍋的架勢,有模有樣的,這茶手藝總算能傳下去。”
夕陽把潭水染成琥珀色,阿桂還在茶園里采摘最后一批茶芽。她從布囊里拿出一小包密封的茶樣:“這是今年的頭春茶,你拿著嘗嘗,能想起澄浪潭的味道。”我摸著茶樣包裝上繡的潭水紋樣,忽然懂了澄浪潭的美——不是“天然名泉”的美譽,是茶農的執著、泉水的溫潤、傳承者的熱忱,是把時光的甜,藏在了茶芽里。
鄞江古街:青石板上的暮色與匠人的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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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澄浪潭拐進巷弄,鄞江古街的青石板就帶著煙火氣撞進眼里。石雕藝人老徐正坐在郎官第古宅前的石階上打磨石料,他的圍裙沾著石粉的白霜,手里的刻刀在暮色中閃著微光:“要趁暮色柔著石料時細雕,紋路最清晰,我在這條街上刻了五十年,知道哪樣的花紋配古街的韻味。”他的指節帶著刻刀的淺痕,掌心的老繭是常年握錘磨出的,案頭擺著塊雕了一半的楊梅紋樣石雕,那是與古街和石材打交道的印記。
沿著青石板往里走,古時的橋梁橫跨巷弄,寺庵的飛檐在暮色中若隱若現。老徐帶我停在一處古建筑的門墩前,指著上面的瑞獸浮雕說:“你看這獅子戲球,是清代的老手藝,每道紋路都要順著石紋走,這樣才經得起歲月磨。”風一吹,街邊雜貨鋪的銅鈴叮當作響,暮色中的燈籠亮起來,把石雕上的紋路照得愈發清晰。“這條街以前是鄞江的經濟中心,我爺爺就在這兒開石雕鋪,現在古街修復了,來的游客多了,我的石雕也有了新銷路。”
華燈初上時,老徐從工具箱里拿出個油紙包:“來,嘗嘗巷尾的醬肉粽,用澄浪潭水浸泡的糯米,香得很。”粽香濃郁,醬肉的醇厚混著糯米的軟糯,讓人回味無窮。“以前年輕人都覺得石雕老氣,沒人愿意學,現在不少穿漢服的姑娘來買我的小石雕當配飾,這老手藝也潮起來了。”他拿起案頭雕好的楊梅石雕,“你看這‘清沅’楊梅,是咱鄞江的特產,刻在石頭上,就成了念想。”
夜色漸濃時,古街的燈籠映著青石板,老徐還在打磨石雕的最后一道紋路。他把那塊楊梅石雕塞進我手里:“拿著做個紀念,能想起鄞江的石頭有多溫潤。”我摸著石雕細膩的紋路,忽然懂了古街的美——不是“歷史文化名鎮”的榮光,是匠人的堅守、街坊的煙火、游人的喜愛,是把歲月的韻,藏在了青石板間。
離開鄞江那天,我的包里裝著它山堰的石片、澄浪潭的茶葉、古街的石雕。汽車駛離明州大道時,回頭望,樟溪的水還在流,古街的燈還亮著。五日的徜徉讓我明白,鄞江的美從不是“浙東古鎮”的空泛贊譽——是水利人的堅守、茶農的執著、石雕匠的專注、先民的智慧。這片土地的好,藏在古堰的石梁里,藏在清泉的茶芽中,藏在每一個普通人的掌心,要你慢下來,才能觸得到那穿越千年的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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