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我去深圳闖蕩睡天橋,一個收廢品的大叔說:跟我干,我教你
一
點開那個叫車軟件,只是一個無意識的舉動。
也許是等電梯時,那面光亮的轎廂壁映出我略顯疲憊的臉,讓我忽然想確認(rèn)一下,今晚的應(yīng)酬,陳輝是否會按時回家。
然后,我就看到了“常用同行人”那一欄。
系統(tǒng)默認(rèn)的,根據(jù)頻次排序。
排在第一位的,不是我。
是一個備注為“小安”的人。
頭像是一個年輕女孩的側(cè)臉,在圖書館的書架前,逆著光,發(fā)絲上都鍍著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很明亮。
我盯著那兩個字,以及那個明亮的頭像,電梯門開了又合,合了又開。
金屬的嗡鳴聲像是在遙遠的天邊。
我的世界里,一片寂靜。
我關(guān)掉屏幕,走進電梯,按下地下二層的按鈕。
車庫里空曠,白色的燈管發(fā)出嘶嘶的電流聲,光線冷得像冰。
我忽然想起兩天前那個下著雨的晚上。
二
兩天前,周二,深圳入秋以來的第一場大雨。
我提前結(jié)束了一個視頻會議,讓司機送我回家。
車窗外,雨水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城市的霓虹在網(wǎng)里化成一團團模糊的光暈。
我給陳輝發(fā)消息:【今晚回家吃飯嗎?張嫂燉了湯。】
過了很久,他才回:【不了,學(xué)院有研討會,你們吃吧。】
我回到家,張嫂把一盅溫?zé)岬姆鹛鴫Χ说轿颐媲埃献悖稘狻?/p>
我喝了兩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那是一種從胃里升騰起來的,無法言說的滯重感。
我說:“張嫂,撤了吧。”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嘆了口氣。
我跟陳輝結(jié)婚七年。
七年,足以讓一段婚姻變成一個精密運轉(zhuǎn)的儀器。我們是彼此的齒輪,咬合著,推動著生活這輛大車往前走。
他是一所大學(xué)的副教授,溫文爾雅,滿腹經(jīng)綸。
我是做實業(yè)的,從一堆廢銅爛鐵里起家,身上總帶著一股子洗不掉的,被生活淬煉過的金屬氣息。
我們的結(jié)合,在很多人看來,是資本與知識的完美聯(lián)姻。
但我知道,不是的。
我們之間,隔著一層?xùn)|西。像這窗外的雨,看得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客廳里,聽著雨聲,直到深夜。
他回來的時候,腳步很輕。
他以為我睡了。
我聽見他在玄關(guān)換鞋,然后是浴室的水聲。
最后,他走進臥室,躺在我身邊,帶著一身潮濕的雨氣和一絲陌生的,淡淡的香水味。
不是我的牌子。
我沒有動,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
在黑暗里,我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直到天亮。
婚姻有時候就像房間里的一個燈泡,你知道它可能快壞了,燈光在不易察覺地變暗,閃爍,但只要它還亮著,你就懶得去換。
直到它“啪”的一聲,徹底熄滅。
現(xiàn)在,它熄滅了。
三
我開車回到家。
陳輝已經(jīng)在了,穿著家居服,正在客廳里看書。
見我回來,他抬起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回來了?今天怎么這么早。”
我換了鞋,把包放在玄關(guān)的柜子上,動作不疾不徐。
“嗯,今天不忙。”
我走到他面前,沒有坐下,就那么站著。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臉上的笑容有些凝固。
“怎么了?”
我沒有回答,而是拿出手機,點開那個界面,遞到他面前。
“常用同行人,小安。”
我一字一頓,聲音平靜得像在念一份天氣預(yù)報。
他的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只一秒,臉色就白了。
是一種毫無血色的,紙一樣的白。
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嘴唇翕動,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空氣仿佛被抽干了。
客廳里那盞巨大的水晶吊燈,散發(fā)著冰冷的光,把我們倆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涇渭分明。
許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干澀沙啞。
“嵐嵐,你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我打斷他,“我只看事實。”
我收回手機,揣進兜里。
“陳輝,我們結(jié)婚七年了。”
“七年,我對你怎么樣,你心里有數(shù)。你的學(xué)術(shù)研究,你的專著出版,我哪一樣沒有盡心盡力?”
“我林嵐,91年一個人到深圳,睡過天橋,撿過垃圾,什么苦沒吃過?我信奉一件事,一報還一報,一諾抵一諾。”
“我們的婚姻,在我這里,就是一份合同。我履行我的義務(wù),你也必須履行你的。”
他的臉色更白了,嘴唇甚至開始微微顫抖。
“合同……”他喃喃自語,像是不敢相信這兩個字會從我嘴里說出來。
“對,合同。”
我看著他,目光冷靜而銳利,像手術(shù)刀。
“忠誠,是這份合同里最重要的條款。現(xiàn)在,你違約了。”
他猛地站起來,眼眶泛紅。
“在你眼里,我們的感情就是一份合同嗎?林嵐,你有沒有心?”
“有。”我點頭,“但我的心,在91年深圳的那個天橋上,就已經(jīng)被磨硬了。它不會輕易碎,但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回不到當(dāng)初。”
我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個畫面。
悶熱的夏夜,天橋下,蚊蟲嗡嗡作響。
我蜷縮在一張報紙上,餓得胃里陣陣絞痛。
一個佝僂的身影推著一輛破舊的三輪車經(jīng)過,車上堆滿了散發(fā)著酸臭味的廢品。
他停下來,從懷里掏出一個還帶著體溫的饅頭,遞給我。
“丫頭,餓了吧?”
那是權(quán)叔。
他說:“跟我干吧,我教你。”
他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規(guī)矩”。
收廢品有收廢品的規(guī)矩。哪個地盤是誰的,什么價錢收,什么價錢出,一清二楚,不能亂來。
他說,人無信不立。做生意,做的就是個“信”字。
我把這些話,刻進了骨子里。
所以,我無法容忍背叛。
在我看來,那不是感情問題,是信用破產(chǎn)。
“我給你兩個選擇。”
我的聲音把陳輝從情緒的崩潰中拉了回來。
他怔怔地看著我。
“第一,我們離婚。財產(chǎn)按照婚前協(xié)議分割,你凈身出戶。”
他的身體晃了一下,扶住了沙發(fā)背。
“第二,”我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簽一份補充協(xié)議。承認(rèn)你這次的過錯,并且承諾,如果再有下次,你自愿放棄所有共同財產(chǎn)。”
“同時,我要見她。”
陳輝的眼睛里,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他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
“你……你好狠。”
“這不是狠。”我糾正他,“這是規(guī)矩。”
是我在權(quán)叔那輛吱吱作響的三輪車上,在成堆的廢報紙和易拉罐里,學(xué)到的第一條生存法則。
四
我約了那個叫“小安”的女孩。
地點是一家安靜的咖啡館,在我公司附近。
我先到的,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她來的時候,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背著帆布包,就像那個頭像一樣,干凈,明亮。
她看到我,有些局促,眼神閃躲。
“林……林總。”
她大概是從陳輝那里知道我的身份。
我示意她坐下。
“喝點什么?”
“不用了,謝謝。”她把手放在膝蓋上,坐得筆直。
我沒有拐彎抹角。
“你和陳輝的事,我知道了。”
她的臉?biāo)查g漲紅,然后又變得蒼白。
“對不起。”她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平靜地說,“你是自由的,他不是。”
“我今天找你來,不是來指責(zé)你,也不是來跟你談判。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她抬起頭,眼里帶著一絲困惑。
“陳輝能給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他住的房子,開的車,甚至他用來請你吃飯的錢,都屬于我們的共同財產(chǎn)。”
“我不是在炫耀,我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他為你營造的那些風(fēng)花雪月,那些學(xué)術(shù)光環(huán)下的安全感,本質(zhì)上,是我在為他支付賬單。”
女孩的嘴唇咬得發(fā)白,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我……我不是為了錢。”她辯解道,“陳老師他……他很溫柔,他懂我。”
“我明白。”我點點頭,“知識分子的那套東西,確實很迷人。我也曾經(jīng)被吸引過。”
“但是,小安,你要知道,建立在沙灘上的城堡,再漂亮,一個浪打過來,也就沒了。”
“我就是那個浪。”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今天來,是來收回我的投資的。包括他投放在你身上的時間、精力和金錢。”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她終于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
“你為什么可以這么冷靜?你難道不難過嗎?”
我笑了笑,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難過?”
“小安,你知道我91年來深圳的時候,口袋里有多少錢嗎?”
她搖搖頭。
“五十塊。睡了一個星期的天橋,跟野狗搶吃的。”
“我跟著一個收廢品的大叔,在垃圾堆里一分一分地刨食。夏天,垃圾堆的味道能把人熏暈過去。冬天,手凍得跟胡蘿卜一樣,一碰就疼。”
“我用三輪車?yán)^比我人還高的廢紙,被車壓倒在泥水里,爬起來,繼續(xù)拉。”
“難過這種情緒,太奢侈了。在我這里,它早就被換算成了更實際的東西:時間,效率,以及解決問題的方案。”
“我不是善良,我只是不喜歡臟。”
“處理掉一段不干凈的關(guān)系,就像清理掉一堆發(fā)霉的垃圾。需要的是手段,不是眼淚。”
我從包里拿出一張卡,推到她面前。
“這里面有十萬塊。不是封口費,也不是補償。算是你陪我丈夫度過了一段他自認(rèn)為的‘苦悶時光’的酬勞。”
“另外,我希望你換個導(dǎo)師。對你,對他,都好。”
她沒有看那張卡,只是哭著搖頭。
“我不要你的錢。”
“這不是給你的。”我說,“這是給我自己買個清凈。”
“拿著吧。年輕人,未來的路還長,不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費自己的信用。”
說完,我站起身,離開了咖啡館。
我沒有回頭。
我知道,這場仗,我已經(jīng)贏了。
用最不體面,但最有效的方式。
五
那天晚上,陳輝回來了。
他沒有看書,也沒有看電視,就坐在沙發(fā)上等我。
客廳里只開了一盞落地?zé)簦椟S的光線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陰影里。
我把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
“看看吧,沒問題就簽字。”
是那份補充協(xié)議。
我請公司的法務(wù)擬的,條款清晰,邏輯嚴(yán)密,沒有任何漏洞。
他拿起來,一頁一頁,看得極其緩慢。
我能看到,他握著紙張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林嵐,”他抬起頭,聲音嘶啞,“我們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是你選的。”
“你就這么不信任我?”
“信任?”我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陳輝,信任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它是我拿真金白銀和十幾年的心血換來的。你把它當(dāng)成路邊的石頭,隨手就扔了,現(xiàn)在又跑來問我為什么不信任你?”
“我跟權(quán)叔收廢品的時候,他告訴我,銅就是銅,鐵就是鐵,分得清清楚楚,才不會虧本。”
“感情也是一樣。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背叛就是背叛,沒有中間地帶。”
我的思緒又飄回了那個悶熱的夏天。
權(quán)叔帶著我,第一次去見那些大的廢品回收站老板。
那些人,一個個都精得像猴。
他們欺負(fù)我們是小散戶,拼命壓價。
權(quán)叔不卑不亢,從一堆爛銅里,準(zhǔn)確地挑出幾根混在里面的銅包鋁線。
他說:“老板,生意是長久的。騙一次,就沒下次了。”
那個老板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最后,他不僅按市場價收了我們的貨,還多給了我們兩百塊錢。
回去的路上,權(quán)叔對我說:“丫頭,記住,咱們?nèi)烁F,但志不能短。咱們收的是廢品,但做的,是頂天立地的人。”
“咱們的招牌,就是‘誠信’兩個字。砸了它,就什么都沒了。”
我看著眼前的陳輝。
他曾經(jīng)是我人生里,那塊最亮的“招牌”。
我把他從一個籍籍無名的青年教師,一路扶持到今天的學(xué)術(shù)新星。
我以為,他會懂。
但他不懂。
他把我的付出,當(dāng)成了理所當(dāng)然。把我的底線,當(dāng)成了可以隨意踐踏的草地。
“我簽。”
終于,他開口了。
他拿起筆,在協(xié)議的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像是某種東西,被徹底碾碎了。
簽完字,他把協(xié)議推給我,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癱倒在沙發(fā)上。
他用手捂住臉,肩膀開始劇烈地聳動。
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一個四十歲的男人,一個在講臺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大學(xué)教授,哭得像個孩子。
“嵐嵐,對不起。”
他的聲音從指縫里漏出來,破碎不堪。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只是……只是覺得累。”
“你的光環(huán)太強了,我在你身邊,覺得自己像個廢物。所有人都說,我陳輝,是靠老婆才有今天。”
“我喘不過氣來,我覺得自己像個被圈養(yǎng)的金絲雀。”
“和小安在一起,我好像又找回了那種……被需要,被崇拜的感覺。我只是……一時糊涂。”
我靜靜地聽著。
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
心里像是一口枯井,掀不起半點波瀾。
累?
誰不累?
我凌晨五點起床,看美國的股市行情,他還在睡夢中。
我為了一個項目,連著飛三個城市,三天只睡了不到十個小時,他在和學(xué)生討論詩歌。
我為了應(yīng)付那些難纏的客戶,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被送進醫(yī)院洗胃,他來看我,說的是:“林嵐,錢是賺不完的,身體要緊。”
是啊,錢是賺不完的。
可沒有我賺的這些錢,他拿什么去維持他那份不食人間煙火的體面?
我沒有戳穿他。
成年人的崩潰,保留最后的顏面,是最后的慈悲。
我走過去,從他手里,輕輕抽走了那份簽好字的協(xié)議。
“陳輝。”
我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頭,滿臉淚痕地看著我。
“這個家,不是我一個人的。我頂著外面所有的風(fēng)雨,是希望你能為我守住最后這一方安寧。”
“我不需要你功成名就,也不需要你賺多少錢。我需要的,只是一個在我累了的時候,可以讓我放心依靠的后背。”
“你把它,給了別人。”
“現(xiàn)在,我把它收回來了。”
“這份協(xié)議,是我們之間新的開始。它不是枷鎖,是護欄。保護我們,不會再掉到懸崖下面去。”
“從今天起,我們重新開始。”
“但這一次,規(guī)矩,由我來定。”
六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
但有些東西,確確實實地改變了。
陳輝開始學(xué)著做飯。
他會提前問我晚上想吃什么,然后去超市買菜,笨拙地對著菜譜,在廚房里忙活半天。
做出來的東西,味道不怎么樣,但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凈凈。
他不再參加那些可有可無的“研討會”了。
每晚,他都會在家里等我。
我回來晚了,他會給我留一盞燈,溫一碗湯。
我們開始有了更多的交流。
不再是我單方面地聽他講那些象牙塔里的趣聞,他也開始關(guān)心我的工作,關(guān)心我的喜怒哀樂。
他會問我:“今天在公司,是不是又遇到麻煩了?”
他會說:“別太累了,有什么事,我們一起扛。”
我公司的業(yè)務(wù),也做了一些調(diào)整。
我放掉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邊緣項目,把更多的時間留給了家庭。
我開始嘗試著,去依賴他。
比如,讓他幫我看看合同里的邏輯漏洞。
比如,讓他陪我一起去參加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商業(yè)晚宴。
他做得很開心,也很投入。
我能感覺到,他那顆被我的光芒壓抑了許久的心,正在慢慢舒展。
我們的關(guān)系,像一臺生了銹的機器,在注入了新的潤滑油之后,開始重新,緩慢而艱難地運轉(zhuǎn)起來。
周末,我們一起去逛了花鳥市場。
我買了一盆石榴。
賣花的老板說,石榴多籽,寓意好。
陳輝抱著那盆沉甸甸的石榴,走在我身邊,陽光灑在他身上,他的側(cè)臉輪廓顯得很柔和。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權(quán)叔也送過我一棵石榴樹苗。
那時候,我剛用收廢品攢下的第一筆錢,租下了一個小小的鋪面。
權(quán)叔把樹苗栽在鋪面門口的土里,對我說:“丫頭,做生意就像養(yǎng)樹。要用心,要耐心。給它澆水,施肥,它才能開花結(jié)果。”
后來,那棵石榴樹長得很高,每年都結(jié)滿了紅彤彤的果子。
再后來,城市改造,鋪面拆了,樹也沒了。
權(quán)叔也老了。
他沒有子女,晚年,我把他送到了深圳最好的一家養(yǎng)老院。
我時常去看他。
他總是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過去的事。
他說:“丫頭啊,你現(xiàn)在是大老板了。但你記著,不管你飛多高,都別忘了,你當(dāng)初是從哪塊地里刨食的。”
“做人,不能忘本。”
我看著身邊的陳輝,心里五味雜陳。
我們的婚姻,就像這盆新買的石榴。
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現(xiàn)在,正在努力地,想要重新扎根,開花。
我不知道它未來會怎樣。
但我愿意,再給它一次機會。
也給我自己,一次機會。
七
日子一天天過去。
秋去冬來。
深圳的冬天不冷,但空氣里總帶著一絲濕漉漉的涼意。
那天,我正在辦公室看報表,張嫂忽然打來電話,聲音焦急。
“太太,先生他……他暈倒了!”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眼前一黑。
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yī)院。
陳輝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還在昏迷。
醫(y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
“病人的情況,不太樂觀。”
“腦子里,長了個東西。”
我的手腳,瞬間變得冰涼。
“是……是惡性的嗎?”
醫(yī)生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需要盡快手術(shù)。但手術(shù)風(fēng)險很高,而且,費用不菲。”
我站在醫(yī)院長長的,泛著白色冷光的走廊里,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
我拿出手機,看著銀行賬戶里那一長串?dāng)?shù)字。
這些年,我拼了命賺來的錢。
我以為,它們可以給我?guī)戆踩校梢越鉀Q世界上所有的問題。
但此刻,它們只是一堆冰冷的數(shù)字。
我忽然想起,我和陳輝結(jié)婚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孩子。
我們?nèi)z查過,醫(yī)生說,是我的問題。
早些年,在垃圾堆里刨食,吃了太多苦,傷了身子。
陳輝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說過我一句。
他說:“嵐嵐,我們有彼此就夠了。”
可我知道,他喜歡孩子。
每次看到朋友家的孩子,他眼睛里都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混雜著羨慕和失落的光。
我曾經(jīng)以為,是我們之間最大的遺憾。
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和生死比起來,那些遺憾,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我在手術(shù)同意書上簽了字。
簽完字,我給養(yǎng)老院的護工打了個電話,問了問權(quán)叔的近況。
護工說,權(quán)叔最近精神不太好,總是念叨著想回老家看看。
我對著電話,沉默了很久。
我說:“等我忙完這段時間,我?guī)厝ァ!?/p>
掛了電話,我坐在手術(shù)室外的長椅上,看著頭頂那盞亮得刺眼的燈。
我的人生,好像一直在戰(zhàn)斗。
和貧窮戰(zhàn)斗。
和對手戰(zhàn)斗。
和背叛戰(zhàn)斗。
現(xiàn)在,我要開始和命運戰(zhàn)斗。
我不知道,這一次,我還能不能贏。
我從脖子上,取下一塊小小的玉墜。
那是我用賣廢品賺來的第一筆“巨款”,在東門的地攤上買的。
權(quán)叔說,玉養(yǎng)人。
這么多年,我一直貼身戴著。
玉墜已經(jīng)被我的體溫,捂得溫潤。
我把它緊緊地攥在手心。
冰冷的玉,給了我一絲力量。
權(quán)叔,你教我,做人要講規(guī)矩,講誠信。
你教我,銅是銅,鐵是鐵。
可你沒教我,當(dāng)生活這個大熔爐,把所有的東西都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時候,我該怎么辦?
當(dāng)所有的規(guī)矩和條款,在生死面前,都變得像一張廢紙的時候,我又該抓住什么?
八
陳輝的手術(shù),很成功。
腫瘤是良性的。
他從麻醉中醒來,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嵐嵐,讓你擔(dān)心了。”
我搖搖頭,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因為輸液,有些涼。
“沒事了。”我說。
那一刻,所有的怨恨,委屈,不甘,都煙消云散了。
我只知道,眼前這個人,是我的丈夫。
是我選擇的,要共度一生的人。
這就夠了。
他康復(fù)得很好。
出院那天,我去接他。
他瘦了很多,但精神不錯。
回到家,張嫂燉了我們都愛喝的湯。
我們坐在餐桌前,像從前一樣。
他給我夾了一塊肉,說:“多吃點,你也瘦了。”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
“陳輝,等你好利索了,我們?nèi)ヂ糜伟伞!?/p>
他愣了一下。
“去哪?”
“去你一直想去的,希臘。”
他眼睛里,亮起了一簇光。
我知道,我們之間那道看不見的墻,在那場手術(shù)之后,徹底倒塌了。
我們都從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
才發(fā)現(xiàn),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誰對誰錯,不是那些冷冰冰的條款和協(xié)議。
而是,還能坐在一起,喝一碗熱湯。
是,還能看到對方眼里的光。
晚上,我?guī)退頃俊?/p>
在一本舊書里,掉出一張照片。
是小安。
照片背后,寫著一行字:
“愿你,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字跡是陳輝的。
我拿著那張照片,站了很久。
然后,我把它,放進了碎紙機。
有些東西,過去了,就讓它徹底過去吧。
生活,要向前看。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將重新開始,走向一個溫暖而平淡的結(jié)局時。
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短信。
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話。
【林嵐,是嗎?我這里,有關(guān)于權(quán)叔的一些事,我想,你可能會感興趣。】
【關(guān)于當(dāng)年,那批被掉包的銅。】
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那批銅……
是很多年前,我和權(quán)叔最大的一筆生意。
也是那筆生意,讓我們虧得血本無歸,權(quán)叔一夜白頭。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場意外。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那行字,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
窗外,夜色正濃。
我知道,我的戰(zhàn)爭,還遠沒有結(jié)束。
有些埋藏在歲月塵埃里的舊賬,終究,還是要一筆一筆地,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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