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的秋天是掛在枝頭的。玉米稈子炫耀著挎在脅下的玉米棒子,瓜秧藤子裹藏著掖在咯吱窩里的各種瓜果。這時候鄉親們碰面,總會問句“你家核桃該打了吧?”在咱這兒,“收成”不只是囤里的苞谷、窖里的紅薯,也是舉著竹竿往樹上夠的動作——“打核桃”就是最熱鬧、最快樂的秋天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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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雀兒比人急,大清早就蹲在核桃樹枝頭,不自量力地啄著比自己腦袋還大的青核桃,偶爾還有些松鼠抱著個半大的核桃,“噌”地躥上崖邊的松樹。鄉親們扛著一根十幾米長的竹竿,帶上草帽和手套,背上背簍,拎著竹籃,去打核桃。見了這上躥下跳、憨態可掬的松鼠也不趕,還對著它笑:“吃吧吃吧,給你們留夠冬里嚼的,剩下的得歸我。”人跟山里的生靈,早就在收成里磨出了默契,你收你的收成,它叼它的收成,誰也不虧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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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核桃得先跟樹“打個招呼”。鄉親們站在核桃樹下后,就對滿樹核桃進行仔細觀察,就像一個有素養的司機在駕駛之前對座駕先繞三圈那樣。當確認樹上只有核桃而沒有胡峰巢時,便揮動竹竿,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打核桃。竹竿一落就熱鬧了,青皮核桃掛在枝上本就沉甸甸的,經竹竿一碰,哪還掛得住?噗噗簌簌往下掉。有的砸在厚厚的草叢里,“咚”一聲悶響,驚得草里的螞蚱蹦出老遠;有的滾到石縫邊,沾著片枯了的核桃葉,像個穿綠襖的娃娃跌在門檻上。打核桃的人得會使巧勁,專往結得密的枝椏敲,胳膊掄酸了,就換只手,額角的汗滴直往下落,濕透了汗衫。所以,撿核桃的人檢驗著眼力,打核桃的人既要眼力又要臂力和體力,但都享受著秋收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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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回家的核桃得堆在墻角里。鋪層干稻草,把青皮核桃碼上去,再蓋張舊麻袋——得讓它們“發汗”。過個五六天,我們就搬個小板凳坐旁邊,拿把小木錘輕輕敲。“啪”一聲,青皮就裂開,用手指一摳,光溜溜的核桃就滾出來,趕緊放到筐里。這活兒我們叫“劃核桃黃兒”,是我們小時候最愛做的事情。劃核桃黃兒要帶膠皮手套,因為核桃黃兒外面的青皮汁水沾到手上或衣服上極難清洗,汁水一旦沾到手掌手指上,由起初的淡黃色漸變為紅褐色,一月之內休想褪色,除非將手指磨去一層皮——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偷吃生產隊青皮核桃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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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的農歷八月前后,是一個食物充足的季節,我們很容易胡亂地填飽肚皮。我們這些為集體放牛的娃們,格外享受大自然的恩惠,能輕易地吃到各種精美副食品,其中“砸核桃”是我們吃青皮核桃獨門訣竅:將樹上的青皮核桃悄悄地摘下來放到有水流的溝邊砸著吃。在水流旁邊砸核桃,可以邊砸邊用水沖掉核桃皮中汁水,不讓汁水沾到手上或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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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給生產隊看守核桃的人要在某一天把各家的小孩子召集起來“驗手”,“ 驗手”就是檢查小孩子的手指上有沒有核桃漿,若有,便是偷嘴了的,要扣掉這孩子的家長的一些工分!那時成年人的一個勞動日為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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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些嘴饞的賤貨也有應對之策,除了邊砸核桃邊用水洗手指外,還將不小心沾了核桃漿汁的手指放到石頭上磨,磨出了血也在所不惜!青皮核桃被砸出來的核桃仁淡黃色的、萌噠噠的,極像炒熟了的雞蛋花兒,味道鮮嫩,清香悠長——如今有好多人還保持著砸青皮核桃吃的吃法,可能是受到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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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出來的核桃黃兒就集中放到曬臺上晾曬,曬干儲藏,日后慢慢享用。曬干了的核桃有股特殊的香氣,至今還記得給那時候給生產隊曬核桃的“心貴大叔”,當我們看見他把倉庫里核桃搬上生產隊的曬臺上時,香氣伴隨著傾倒核桃的“嘩啦啦”的聲音就徐徐飄來,我們就不由自主地向那高不可攀的曬臺圍攏來,睜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這時,心貴大叔就捧起一些核桃像天女散花那樣撒向我們這群饞鬼身旁,并囑咐說,躲著吃,別叫隊長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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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散步,又見打核桃。同行的一個小胖墩問我:“這果子好吃啊?”說著便撿一個往嘴里送。我急忙制止:“這是核桃,你知道核桃應該怎樣吃嗎?”“核桃,我家快遞來的核桃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可不是么?現在的娃在幼兒園搭積木,我們那會兒在坡上“打核桃”“砸核桃”“撿核桃”“劃核桃黃兒”。日子不一樣了,可那股子盼著收成、挨著自然的暖乎勁兒,總還在核桃的清香里藏著——就像當年沾在手指上的印子,看著是痕,其實是日子留下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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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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