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科史哲·書訊｜吳國盛：卡納萊絲著《愛因斯坦與柏格森之辯：改變我們時間觀念的跨學科交鋒》

《清華科史哲》第2輯已于2025年5月出版。輯刊常設“論文”、“譯文”、“書評”和“書訊”四個欄目，其中“書訊”欄目簡介本學科新近出版的重要學術專著。

—《清華科史哲》(第2輯)·書訊—

卡納萊絲著《愛因斯坦與柏格森之辯：改變我們時間觀念的跨學科交鋒》

作者：吳國盛（清華大學科學史系）

Jimena Canales, The Physicist and the Philosopher, Einstein, Bergson, and the Debate that Changed Our Understanding of Time,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吉梅納·卡納萊絲著，孫增霖譯，漓江出版社2019年出版，412頁

作者吉梅納·卡納萊絲（Jimena Canales, 1973—）出生于墨西哥，在墨西哥蒙特雷理工學院獲得工程物理學學士學位（1995年），在哈佛大學獲得科學史碩士學位（1997年）和博士學位（2003年），曾任哈佛大學科學史系助理教授（2004年）、副教授（2013年），2013年起擔任伊利諾依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科學史講席教授。著作有講述電影攝影早期史的《十分之一秒：一部歷史》（A Tenth of a Second: A History, 2009）、《魔鬼附身：科學中的惡魔陰影史》（Bedeviled: A Shadow History of Demons in Science, 2020）以及該書。她的作品直面科學與人文的割裂，專注相關的重大歷史話題。此外，她還研究視覺藝術、電影和媒介。

該書以20世紀20年代物理學家愛因斯坦與哲學家柏格森就時間問題的爭論為主題，分四部，共29章，回顧了這場爭論的來龍去脈以及對后續歐洲思想的重大影響。柏格森認為，時間比科學家們所理解的更為豐富，必須以哲學的方式加以理解。愛因斯坦則認為，“哲學家的時間并不存在”“在物理學家的時間之外，最多只有某種心理學意義上的時間”。對這段公案的傳統敘事往往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把時間“趕下了王座”，柏格森的落敗標志著哲學在科學面前的落敗，這場爭論終結了“兩種文明分裂之前的黃金時代”。該書對此傳統敘事不無質疑，給出了更豐富的歷史細節。

被卷入這場爭論的科學家有數學家兼物理學家龐加菜、物理學家朗之萬、數學家龐列維、物理學家洛倫茲、物理學家邁克爾遜、物理學家貝克勒爾、物理學家愛丁頓、物理學家布里奇曼、物理學家德布羅意、數學家維納、化學家普里戈金等。他們對相對論持不盡相同的看法。龐加萊在狹義相對論方面做出了先驅性貢獻，其約定主義哲學與愛因斯坦分庭抗禮，而朗之萬、愛丁頓是相對論的堅定捍衛者。量子力學家認為柏格森為不確定性留下了空間，維納則復活了柏格森式的時間，普里戈金直言正是在柏格森哲學的指引下才完成了自己的科研工作。

被卷入這場爭論的哲學家分成兩派。愛因斯坦一派有卡西爾，他為相對論背書；賴欣巴赫，專門寫作了關于相對論之時空觀的著作；羅素，公開反對柏格森哲學；普特南，1967年稱“我不認為還存在著有關時間的哲學問題”。柏格森一派有現象學家梅洛-龐蒂，他大聲疾呼“我自己就是時間”；現象學家胡塞爾、海德格爾，雖然與柏格森有分歧，但他們的哲學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柏格森哲學重要且有影響力的替代；懷特海，與柏格森一脈相承；馬里坦，認為愛因斯坦混淆了實在和對實在的測量。

中文學術界似乎以為相對論的歷史已經結束了。然而，這部從愛因斯-坦柏格森之爭的角度來撰寫的時間觀念史太精彩了！在中國，或由于特定時代思潮的影響（對“文化大革命”中“批判愛因斯坦運動”的撥亂反正），或出于輝格史的科學史編史習慣，愛因斯坦被當成了科學的化身，相對論被當成了科學真理的化身，關于愛因斯坦及其相對論的歷史敘事，通常是這個革命性的理論成功地戰勝形形色色的錯誤和保守觀念的歷史。除了一些受人嘲弄的民間科學愛好者（俗稱“民科”）外，很少有人從哲學上反思愛因斯坦相對論時間觀存在的問題，更不要說從哲學上質疑相對論的時間觀。就連筆者，一個在中國學界最早讓時間問題走出物理學哲學的狹隘范圍、使之成為哲學基本問題的人，也有意無意地忽視了愛因斯坦與柏格森之爭。重啟這個話題、彌補對這段重要的科學思想史的忽視，應該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