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南宋嘉定二年，杭州凈慈寺的晨鐘帶著別樣的悠長。那位總愛趿拉著破鞋、搖著蒲扇的高僧，溘然長逝。
這個僧人，有個讓大眾極為熟知的名號：濟公。
在話本小說、戲曲舞臺還有咱們小時候看的電視劇里，濟公的標簽太鮮明了。
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作為出家人，他喝酒吃肉樣樣來，搖著破扇插科打諢、為人處世瘋瘋癲癲。
可偏偏總能在關鍵時刻站出來，幫窮人討公道、治疑難雜癥，把那些為富不仁的惡霸耍得團團轉。
藝術源于生活卻高于生活，歷史上真實的濟公也是一位學問淵博、行善積德，受人愛戴的得道高僧。
濟公，本名李修緣，生于南宋紹興十八年（1148年），是臺州（今浙江臨海）人。他出身顯赫，十八歲那年，雙親離世的變故讓這位富家子弟毅然舍棄科舉仕途，在國清寺披剃出家，法號道濟。
從靈隱寺的 "顛僧" 到凈慈寺的住持，他始終保持著破帽破扇、飲酒食肉的狂放形象，用看似乖張的行為解構著世人對修行的刻板認知。
他的“瘋癲”根本不是真的神志不清，而是一種“以狂證道”的修行方式。
在那個戒律森嚴、形式主義盛行的佛門環境里，他故意打破那些僵化的規矩，用看似離經叛道的行為，來戳破世人對“高僧”的固有偏見。
難道只有穿金戴銀、不茍言笑的才是真和尚？難道只有在蒲團上枯坐，在經卷里尋義才是修行？
那些被百姓津津樂道的傳奇——古井運木、治愈疑難雜癥等神跡，本質上都是他智慧與慈悲的顯現。
在他看來，形式上的清規戒律遠不如內心的純凈重要。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句話的真義，從來不是為放縱找借口，而是強調外在的形式不如內心的修為重要。
因此瘋癲只是他的“保護色”，禪心才是他的“底色”。
他這種酒肆中觀心，在救苦中見性的行為，以瘋癲行慈悲，以俚俗顯禪智的姿態，以俗詮真的修行理念，在宋代禪宗史上獨樹一幟。
據記載，濟公圓寂時毫無病痛，精神矍鑠。他平靜地召集弟子，坐在禪房里，緩緩吟出了一首絕筆詩。
《辭世頌》
六十年來狼藉，東壁打到西壁。
如今收拾歸來，依舊水連天碧。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深奧的佛理名詞，通過這些看似尋常的文字，我們得以窺見一位得道高僧的生命證悟，也點醒了后世無數人。
"六十年來狼藉"，這是他六十年人生的生活寫照——云游四方，居無定所，衣衫襤褸，食不果腹，日子過得顛沛流離，一派“狼藉”景象。
可往深了想，這“狼藉”更是他修行路上的“破執”印記。
他打破了佛門弟子“食素持戒”的規矩，被人罵作“瘋僧”；他打破了高僧“端莊持重”的形象，和乞丐、流民打成一片；
他打破了世人“因果報應”的刻板認知，用幽默和智慧化解矛盾，而非一味懲罰。這種打破世俗偏見的“狼藉”，恰恰是他禪心通透的證明。
他用最接地氣的方式告訴世人：真正的修行不在精舍佛堂的清凈，而在市井紅塵的煉心；不在袈裟芒鞋的莊嚴，而在悲天憫人的情懷。
"東壁打倒西壁"這句，乍聽像撒野，細想卻是度人的隱喻。濟公一生都在“打”——打富人的慳吝，打權貴的傲慢，打百姓的愚昧。
有回他在杭州街頭見商人哄抬米價，餓殍遍地，便當街把商人的賬本撕了，叉腰罵：“你們囤米求利，可知百姓啃樹皮？”商人要報官，他卻哈哈一笑：“我若怕官，早就在廟里念經了！”后來米價應聲下跌，百姓都說“濟顛顯靈”。
這哪是打架？分明是用最粗糲的方式，撞開世人心里那堵“只算利弊不算良心”的墻。
他云游四方，居無定所，恰如詩里“東壁打到西壁”的自在——天地為廬，眾生為友，哪里需要“固定道場”？
"如今收拾歸來"，晚年的濟公著手重建被戰火損毀的凈慈寺，整理散落的佛經，這些舉動曾讓時人以為他終于 "回歸正途"。
但 "收拾歸來" 四字，藏著的不是對過往的懺悔，而是對生命歷程的從容收束。如同孩童盡興玩耍后收拾玩具，他將六十年的瘋癲行履輕輕拂去，不是否定曾經的 "狼藉"，而是了知一切有為法皆是渡河之舟。
這種 "收拾" 是對生死的徹底超越。當弟子問及后事，他只留下 "來去自由，何足掛齒" 八字。
在濟公看來，死亡從非終結，而是 "歸去"，回歸那個不生不滅的本心。
他一生 "搗亂"，原是為了敲碎世人的迷夢；如今使命既了，便坦然謝幕。
這種將生死視作歸家的豁達，展現了禪宗 "生死即涅槃" 的究竟見地。
“依舊水連天碧”，結句將全詩的意境推向極致的澄明，是全詩的點睛之筆，也是濟公留給世人最珍貴的禮物。
“水連天碧”既是西湖水天相接的自然景象，更是他證悟后心境的投射——內心如秋水長天，澄澈空明，無分彼此。
六十年的“狼藉”也好，“東奔西跑”也罷，都像是湖面的漣漪，終究會歸于平靜。
當所有的煩惱、誤解、執著都被放下，內心就會像秋水長天一樣，澄澈空明，沒有邊界，沒有紛擾，水與天融為一體，心與佛合二為一。
整首詩如話家常，卻藏著千錘百煉的禪理。這正是濟公“生活化修行”的體現——禪不在廟堂，在市井，在尋常言語中。
濟公的一生，像一場精心設計的“行為藝術”，用最瘋的模樣，演最真的佛；用最俗的語言，說最深的禪。
這首《辭世頌》不僅是濟公個人的人生閉環，更是他留給世人的智慧：
你不必活成別人期待的“體面”，能夠允許自己“狼藉”；你不必害怕“闖蕩”，像他“東壁打到西壁”，去撞開那些困住心的墻；
人生起落，終會歸于平靜；外在紛擾，抵不過內心澄澈。
最終你會發現，所有的經歷都會“收拾歸來”，化作內心一片“水連天碧”。
希望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在在狼藉的紅塵中，依然可以活出水連天碧的心靈境界；在東奔西走的人生里，終究能夠找到回歸本心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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