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定均日記回憶：部隊初到蘇皖解放區(qū)時，總感到此地不是我們的家

1946年7月的一場急雨落在淮河兩岸，蒸騰的水汽裹著泥土味撲面而來。就在這片混雜著濕熱與硝煙的空氣里，皮定均率領的中原突圍部隊終于看見津浦鐵路那一道灰黑色的身影。打通它，才意味著抵達蘇皖解放區(qū)；跨不過去，便可能功敗垂成。

鐵路南北，國民黨以整編七十四師為骨干布防，封鎖線犬牙交錯。皮旅隱蔽機動，摸黑向管店、三界之間穿插。20日拂曉，第一批偵察兵攀上老張郢小高地，偵知封鎖虛實。幾縷炊煙在遠處升起，地方武裝的接應信號隨之而來。黑夜遇親人，氣氛一下子熱了。

仇集村口，那天見到的不是堡壘而是菜刀與木盆。百姓挑來肥豬白米，門前一張張方桌上攤著茶壺和香煙。幾個老婦抖著衣袖沖著戰(zhàn)士招手：“伢子們，快進屋歇歇。”墻面上刷著紅漆大字——“同志們，請安心”。經(jīng)歷千里奔襲的官兵立刻明白：安全到家了。

可“到家”兩個字并沒有讓所有人踏實。突圍前，皮旅是晉冀魯豫的主力，連日飛奔、連續(xù)強攻早已成了習慣；如今卻被告知暫停作戰(zhàn)，專心休整、總結、補充。皮定均翻開日記，只寫下寥寥一行：“部隊有不安情緒。”隨后干脆停筆整整一月。

華中分局與華中軍區(qū)對這支“外來戶”十分謹慎。一方面需要它的戰(zhàn)斗力，一方面又要兼顧華中既有部隊的編制。幾次公文往返，北京、淮安與太行山之間的電波來來去去，討論的焦點只有一個：皮旅究竟該留在華中，還是回歸劉鄧麾下。

8月中旬，中央電報中的最后一句落槌——同意皮旅暫歸華中建制。編號變了，番號成了華中野戰(zhàn)軍十三旅，并吸收起義部隊六十一團千余人補入。但兵士們嘴上卻常念叨著“客軍”兩個字。皮定均8月18日再開日記：“許多人想回太行，情緒普遍。”

這種情緒在防御任務中被不斷放大。高郵、寶應、邵伯幾個交通要口，十三旅奉命死守。陣地工事簡單，彈藥不充裕，且缺乏熟悉的配合部隊。會上有人小聲嘀咕：“咱是突擊手，讓咱防守，拳頭打不出去。”皮定均聽完，只說了一句：“守得住，才能再打出去。”

9月11日，形勢急轉。整編七十四師、二十八師、第七軍合力向兩淮突進，意在割裂山東與華中解放區(qū)。華中野戰(zhàn)軍主力仍纏斗蘇中七戰(zhàn)七捷，調不開身。譚震林直接電令十三旅：“晝夜兼程，增援淮陰，務保運河。”

13日凌晨，二團鐘發(fā)生部先行北上。當晚，敵軍飛機轟炸，照明彈將運河兩岸照得如同白晝。二團倉促迎戰(zhàn)，炮火壓制下陣地被撕開缺口，只得后撤。師部趕到后，皮定均決定合兵一處，吃掉七十四師突前之敵。參謀提醒：“可否留預備？”他擺手：“敵僅一團，速決。”

事實比預想更殘酷。七十四師火力兇猛，區(qū)區(qū)一個團就攜帶三十余門迫擊炮，還配備美制輕坦克。十三旅在開闊地沖擊，傷亡迅速攀升。二團傷痕累累撤下休整，替換的三團也被壓制。運河防線被迫再次收縮。19日，指揮部發(fā)出撤離淮陰指令。

失敗的陰影并未遮住全部價值。十三旅首次直面國民黨五大主力之一，認識到敵坦克、飛機配合作戰(zhàn)的威力，也學會了如何在平原工事中穿插迂回。日記里，皮定均寫道：“代價大，但教訓更大。”

戰(zhàn)后編制又有變化。華中與山東會師組建華東野戰(zhàn)軍，一縱缺員嚴重，于是十三旅劃歸成為獨立師，番號進一縮三，戰(zhàn)斗序列卻更完整。與此同時，皮定均接到任命：升任華野六縱副司令員。臨別前一日晚，他召集各級干部：“有意見盡管提。”政委徐子榮直言：“團結上做得好，戰(zhàn)場上仍急躁。”皮定均當場記錄，承認短板。

獨立師隨一縱南征北戰(zhàn)，皮定均則跟著六縱轉戰(zhàn)魯南、萊蕪、孟良崮，亦參與淮海會戰(zhàn)。后來的歷史早已寫明——無論番號如何變化，皮旅出身的骨血始終保留。

總結那些“客軍”的日子，關鍵并不在吃住優(yōu)待，而在于角色定位突變后的心理落差。由主動突擊化作被動防御，無形之中考驗了部隊的適應力，更檢驗了指揮員的胸懷。不得不說，這段經(jīng)歷讓皮定均和他的部下看清了現(xiàn)代戰(zhàn)爭體系下“火力與機動”的關系，也為日后的大兵團作戰(zhàn)做了充分鋪墊。

戰(zhàn)火停歇多年，皮定均那本翻得卷邊的日記仍被保存在安徽省檔案館。扉頁上四個字，墨跡微褪——“永做先鋒”。它說明了一個事實：家在何處，從來不靠地名決定，而是靠責任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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