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林隨筆｜在月份牌中，看進步藝術家與民族企業家“以筆為戈”

誕生于19世紀末的月份牌廣告，不僅是一種藝術形式，更是時代變革的縮影。一開始，它主要宣傳洋行商品，畫風延續傳統年畫樣式，主打“喜慶吉祥”風格。20世紀初，隨著民族危機加深和新民主主義革命興起，一批進步藝術家與民族企業家與時俱進，開始在月份牌中注入時代精神，宣傳社會變革與自強圖新。

比如，近代中國國貨運動持續40余年，幾乎與月份牌的盛衰同步。在專為煙臺啤酒創作的木蘭從軍月份牌中，商標中間印有醒目的大字“完全國貨”，開門見山地引導和鼓勵國人用國貨。

1931年，冠生園公司在《申報》刊登大幅抗日救國廣告，配以醒目標題“冠生園在抗日運動中”，兩側分別為手槍和鑼鼓，圖案上印有“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一致奮起鳴鼓而進”的口號，號召大家抵制日貨、支持國貨。

1932年，堅守閘北的第十九路軍以寡敵眾，多次打退日軍進攻，極大地激發了上海市民的抗戰熱情。畫家謝之光當即畫了一幅月份牌畫《一擋十》，以擦筆水彩畫法描繪浴血奮戰的第十九路軍將士。這在經常以美女為畫題的月份牌畫中是難得一見的。后來，《一擋十》遭到日寇查抄，“印版被銷毀，印刷品被搜索殆盡”。

1936年，“穉英畫室”發行“民族英雄像”。當時，上海局勢嚴峻，杭穉英創作了這幅旨在激昂民族精神的作品。該像繪有九位民族英雄，正文分別介紹其英雄事跡，兩側是六家國貨工廠的企業名稱和包裝。該畫先后印行了3.5萬張，在全國多個地方同步發行。

一般認為，杭穉英是使月份牌“走向極致與鼎盛的重要推手”。他的藝術生命力很強，不封閉自己，不脫離群眾，特別是在表現技法上有意識地吸收當時美國迪士尼七彩卡通畫的某些技法，使月份牌畫構圖更為準確、色彩更為鮮艷明亮、光影更為突出、風格更為新潮。他設計的雙妹牌花露水、蝶霜等品牌標識，“掀起了月份牌畫的一場革命，造就了月份牌廣告畫的黃金時代”。

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后，更多藝術家投身救亡主題創作，積極利用歷史與傳說來表達愛國熱情。《精忠報國》是周柏生為太陽煙草公司白馬牌、足球牌香煙創作的廣告畫，旨在借岳母刺字育忠良這一歷史故事，講述岳飛在成長過程中被母親訓示要報效國家，并在其背后刺字“精忠報國”，最終成長為名垂青史的愛國志士。在抗戰時局下，這一畫作意在以民族氣節來喚起國人拿起武器保衛國家。

同年，郵政部門向社會征求郵票設計。“穉英畫室”的宋允中設計了四款以“航空救國”為主題的應征樣稿，主畫上分別是“還我河山”、降落傘和不同款的戰斗機圖。同為“穉英畫室”成員的孟慕頤后來離開上海，加入新四軍隊伍，從事美術宣傳工作。

1940年完成的《木蘭榮歸圖》巨制月份牌畫，由上海制版大師鄭梅清號召，杭穉英、周柏生等名家聯合創作，可謂抗戰時期上海美術界“以筆為戈”的典型實踐。

和大多數月份牌的單一人物造型不同，《木蘭榮歸圖》采用塑造多個人物形象的方法，主要人物有11位。其中，畫面的中心位置是木蘭，身后是副將元度以及一眾士兵。木蘭的左側有她的姐弟和父母，畫面左下角是四個孩童。畫中人物臉上充滿笑容，一派美滿喜悅的團圓場景，洋溢著民族精神和民族氣節。

《木蘭榮歸圖》是月份牌畫家在民族危機空前之際自發組織、集體創作與自費出版的。上海華明電池廠等民族企業立即響應，選其印制成月份牌廣告。這幅月份牌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參與創作的畫家特意在各自的名字下蓋上個人印章，可見對此作品的重視。

唐銘生創作的月份牌《李霞卿環球飛行》，描繪了李霞卿在世界各國飛行表演、受到當地民眾熱烈歡迎的場景。李霞卿是中國第一位女跳傘員和飛行員，1935年在美國飛行界成名。1937年淞滬抗戰爆發后，她先后在救護學校和難民營工作。1939年初，她訪問北美和南美多個城市，開展廣泛的國際援華抗日活動，并為中國抗戰募集資金。1940年，美國《遠東》雜志在專訪中問詢“單獨遠飛是否是冒險”時，她回答：“所有中國人，不論在國內或在世界各地，為了祖國，是很少想到危險的。”

1937年11月上海淪陷后，大批工廠被迫關閉，民族工業受到嚴重摧毀。作為月份牌重要客戶的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總廠完全被毀。在此大背景下，月份牌畫家或逃難，或停筆。訂單數量一度占據月份牌畫市場近半的“穉英畫室”訂單數量驟降，陷入困頓。日本占領軍為了宣傳他們的戰績和所謂“大東亞共榮圈”，要杭穉英繪稿畫些如無線電臺、大美人畫……面對這樣的局面，杭穉英佯裝有病，已不能提筆作畫，“婉言拒絕了”。

胡伯翔也曾是一位月份牌畫家，因拒絕為日偽反動派作畫遭到傳訊，后停筆遠離畫界，轉而創辦民族企業。1941年6月，上海掀起了一輪影響較大的愛國貨運動。在發起的民族企業名單中，排在首位的就是胡伯翔的家庭工業社。

除了這兩人，其他月份牌畫家也不時受到日本特務和漢奸的威脅。但為了不失民族氣節，他們中的很多人沒有委曲求全。研究推測，20世紀30年代后期，鄭曼陀退出月份牌廣告業，并移居重慶，開始創作主題為“助戰”的國畫，傳達抗爭與抵御外侮的思想。徐詠青毅然帶著家人離開上海，輾轉多地到達香港。金肇芳寧可挨餓受窮，也不愿接受優厚報酬繪制特定主題的月份牌。

（作者為上海財經大學新聞與社會高等研究院副教授黨芳莉）

原標題：《學林隨筆｜在月份牌中，看進步藝術家與民族企業家“以筆為戈”》

欄目主編：王珍 圖片編輯：邵競

來源：作者：黨芳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