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讓校園“動”起來，這兩位校長做對了什么？

六月的云南，陽光慷慨而熾烈。一群師生正為了一場田徑比賽而抓緊訓練，古銅色的臉龐流淌著汗珠。

陸潔泉發現，阿生（化名）平日里雖是個內向的孩子，不善言辭，但在訓練中尤其刻苦，不僅會完成布置的所有任務，還會一個人悄悄加練。“體育給了他一份歸屬感”，她說。

2022年，從教的第二十年，原先專職美術的陸潔泉成為了云南省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石屏縣異龍鎮中心小學分管體育的副校長。

運動是孩子的天性，是與生俱來的純真與熱愛。陸潔泉希望創造一切條件，讓校園不僅書聲瑯瑯、學風濃厚，也同樣洋溢青春、煥發活力。

由此，近年來，她也積極匯聚各方資源，如推動學校參與“活力校園”項目，借助平臺進行探索交流。

這一項目如今已經邁入第十三年，吸引了各方力量共同推動青少年運動的開展。自2013年開始，“活力校園”在全國發布，通過多種創新的方式激發學校和體育教師的積極性和創造性，更有效地開展校園體育，助力青少年運動。

其中關注的問題就包括：如何解決體育教育資源不均衡、如何通過體育運動提升兒童的自信心與韌性、如何突破校園運動場地不足的困難、如何讓孩子眼中有光、如何激發學生對運動持久的興趣......

【“一個好的體育老師，等于十個心理老師”】

此次代表紅河來普洱參賽的機會，是陸潔泉以“學校自費”的條件向州教體局爭取而來。她說，很多孩子小學畢業都沒走出過大山，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對他們有著寶貴的意義。

對這些孩子來說，運動帶來的，除了寶貴的走出大山的機會，更是接納、集體與愛。在異龍鎮中心小學，留守兒童如今雖可以經常和父母視頻通話，但陸潔泉發現，他們仍欠缺面對面的交互，也較難感受到團體的溫暖，“心里還是會空落落的”。

一次外出培訓時，陸潔泉聽一位心理學老師講，“一個好的體育老師，等于十個心理老師”，深以為然。“老師的陪伴、建立起相互信任的關系，這些溫暖和鼓勵，讓孩子把對父母的愛寄托了些在我們老師身上，情感空虛會少一些”，陸潔泉想讓每一位學生都通過運動，被籠罩在充滿愛的氛圍之中，“對他們來說，不管跑步還是打球，都是最好的釋放情緒的方式。我們更看重的是全員參與，全員動起來”。

2023年，她的腦部被發現有一顆腫瘤。三個月后，她做了手術，打開顱骨，切除了隱患。

再提起，陸潔泉已經云淡風輕；但第一次看到檢查報告上的“腫瘤”二字，她無比恐懼，反復做心理建設，試圖調正心態。而在整個過程中，體育幫了她很大的忙。

這段病痛讓陸潔泉意識到運動對生命的意義，也讓其心理變得更強大、更堅韌。自那以后，她不遺余力地用切身的經歷激勵學生參與體育運動。“我希望我的孩子們也能擁有較強的抗挫力，不會因為生活中的一小點波瀾就去走極端，就輕言放棄，變得消沉。”

在她的帶動下，異龍鎮中心小學獲得了喜人的成績，其中籃球是最拿手的項目。從一年級開始，學校就組織班級間相互開展籃球賽。每年12月，操場上的助威聲此起彼伏，讓陸潔泉“看著就開心”。

如今，籃球隊在石屏縣“壯苗行動”小學生聯賽、紅河州青少年錦標賽、云南省“勤鍛煉”小學生籃球聯賽等各級別賽事中都取得了好成績。團隊從代表石屏縣參賽開始，一路成為云南省的代表隊，參與到全國西部賽區的角逐中。

【把體育當作“一把手工程”】

走出茫茫大山，在千里之外的廣東深圳，也有一位校長正為了學生的體育而操勞。

1990年，外語師范畢業的蔡曉珊沒有返回家鄉梅州，而是南下深圳，在光明農場的一所小學教英語，一扎根就是三十余年。

光明區馬田小學原是只有12個班的村小。自從2007年光明新區成立，學校迎來了跨越式發展，現已擁有36個教學班、1700余名學生。

2017年春，蔡曉珊作為校長初來馬田小學，學生的體質健康測試結果卻給了她當頭一棒。她介紹，當看到學生國家體質健康測試優良率只有28%時，非常震驚，“這樣的成績是絕對不可以的。”

其實，并非孩子不愿運動，而是學校作為原村小，場地和設施設備太受限。

在與體育老師座談時，蔡曉珊意識到，馬田小學的占地面積只有1.2萬平方米，四周無法擴建，平均每名學生只能分到1.6平方米的運動空間，學校占地面積太小，運動場地逼仄，根本活動不開。

“辦法總比困難多。”2018年，蔡曉珊給全體體育老師下了“軍令狀”。她把體育當作“一把手工程”，著手頂層設計、分配資源、調度人事，學校還成立了專門的研究室，邀請體育教研員、高校研究團隊等人員，開始了一場體育教學的深層變革。慢慢地，馬田小學形成了“小場地，大體育”的理念。

這一思路，就是優化場地、挖掘空間、劃一為多，讓狹小的校園能夠容納更多人同時運動。比如，學校只有一片五人制足球場，蔡曉珊就把場地用隔板隔開，分成6個小塊，這樣就能容納一個班50人共同上足球課；操場跑道的外圍欄上還掛起了數十個矮籃筐，這樣一來，籃球課也就有了著落，不同年段的孩子們也能打籃球了。

在改擴建拆除運動場的那兩年，學生運動場地更有限。基于與香港學校的交流和參觀發現，蔡校長也把學校的有限空地的廣場磚改成了5厘米厚的塑膠墊，供所有學生自由活動。“孩子們愛怎么摸爬滾打，我都不怕他們受傷了，他們可以很放松、很自由，盡情玩，盡情運動。”這一改造效果，蔡曉珊相當滿意。

室內空間也沒有閑置，空中操場出現在了樓宇之中，哪怕是教室門口的走廊，都被貼上了跳房子的貼紙。加上“彩虹跑道”穿梭在教學樓間，即使雨天，運動也不再受影響。

【22個校點，10個體育老師】

與馬田小學不同，作為云南石屏縣最大的中心小學，陸潔泉所在的異龍鎮小學的難點則是校點分散、資源匱乏。

受制于自然環境，其6382名學生只能分散在城區、山間、河谷的22個大大小小的校點。并且，教學點的操場都是水泥地，缺少室內運動空間，體育設施器械也不充足。

加之，這群山之間的22個校點，卻只有10名體育教師。

這一影響是顯著的，意味著大多學生的體育課只能由別的學科老師來兼任。如此之下，復雜的體育項目自然無法展開，可即便跳繩這樣簡單的運動，實踐效果也不太理想。

直到2022年9月，陸潔泉分管體育后，她才意識到其中的原因：“以前我不懂，只知道跑起來、跳起來就是體育，但里面其實有很多方法和技巧。比方說課前熱身、課后拉伸、運動量的掌握，這些都是專業的知識點。”

例如，僅僅是跳繩，就涉及繩子長度、跳躍發力方式等細節，如果體育教師只是讓學生使勁，一定達不到標準，甚至可能受傷。

對此，華東師范大學體育與健康學院教授汪曉贊也表示，青少年在不同的發展時期，有不同的運動方式，應該在合適的時期正確地引導。七八歲孩子重點發展的是基本動作，如移動技能走、跑、跳、攀、爬、躍，非移動技能轉身、彎曲、平衡、協調、起跳、落地等。如果這些技能打好基礎，再去學專項運動技能，學任何一個項目都會有很好的掌握能力。

陸潔泉還見過一個高個子的女生，五年級就長到了1米7。她心里高興，想著女孩一定能在籃球隊嶄露頭角。結果，這個女孩完全不會，甚至連一點球感都沒有。“如果這個孩子在中心校點，肯定從一年級就會被發現，到五年級應該是很棒的水平”，這也讓陸潔泉開始反思如何不讓孩子辜負上天給的身體條件。

異龍鎮中心小學想到了“活力校園”這個平臺。10位專職體育老師在“活力校園”線上平臺學習創新的教學理念和方法，之后再將科學的體育教育方法教給所有分校點的老師們。陸潔泉也報名了2025年活力校園校長案例征集，“想讓體育之光照耀每一位孩子”。

而這，也是耐克“活力校園”最初的考慮之一：通過體育教育創新，幫助全國更多的學校培育運動文化，鼓勵青少年加入運動，幫助他們培養受益終身的運動習慣。

項目通過“活力校園創新案例”征集、“活力校園創新峰會”、體育老師國際交流等活動，與一線體育工作者、校長、教研員等共同探索符合國內小學體育教育實際情況的創新方案。

【紙足球的傳遞】

當場地的問題解決了，運動的時間也有了，怎么去激發孩子們對運動持久的興趣呢？

“近年來，社會已經越來越重視體育，人們也逐漸認識到體育運動對孩子成長的重要性，這更加要求體育老師不斷地創新、探索。”汪曉贊也經常和體育老師說，“如果你的課孩子們真的喜歡上了，運動的主動性就高了。”

在馬田小學，蔡曉珊校長的這項任務落在了當年只有23歲的體育教師陳智肩上。

2017年，大學剛畢業的陳智開始負責籃球教學，成立了男籃和女籃校隊。“他（陳智）有很多創新的巧思，特別吸引孩子們。”同期負責籃球教學的體育教師歐陽浩介紹，“社團提出‘六個一’，‘每天一份訓練筆記’，給學生表達和記錄的空間；‘一個集體生日會’讓當月出生的孩子邀請家長一起參與，孩子們特別期待和喜歡，這也形成了整個團隊的凝聚力。”

在馬田小學，約92%的學生是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這些孩子多希望父母看看他們成長的表現。陳智把握住了學生的心理，除了生日會，他還提出“一周一分享、一學期一總結、一學年一表彰”，邀請學生分享體育訓練過程當中的點點滴滴，不管是成長的喜悅、比賽的收獲、創造性的突破，還是日常訓練的眼淚。

這些舉措使得籃球社團“人氣爆棚”，蔡曉珊決定，每個體育老師都帶一個社團：籃球、足球、乒乓球、田徑、武術、定向越野……各種項目豐富多姿。

“早上一進校，整個校園充滿了生命活力，一個操場幾百號人在訓練和運動，熱火朝天。”蔡曉珊發現，越來越多的學生加入了體育社團，“有些家長跟我說，（孩子）每天早上為了要到學校參加早訓，五點多就起床，自覺得讓人感動。這可能就是體育的魅力，是一種真正的熱愛。”

多年來，馬田小學的體育發展欣欣向榮。“千里馬”籃球社團隨著師資增加，梯隊也不斷增多，陳智留意到了“活力校園”項目。在校長的支持下，一發而不可收——繼2020年籃球社團獲評“活力校園”優秀案例后，2022年，馬田小學的籃球文化建設再次獲獎；2023年，“驍馬識‘途’”定向越野社團則為馬田小學第三次捧回獎杯。

截至今年，“活力校園”案例征集活動已經來到了第八個年頭，在全國各地收到累計超萬份的優秀案例。這個被稱作“體育教育界的奧斯卡”的平臺，正為中國體育教學領域帶來持續積極的社會影響。

每屆“活力校園”的優秀案例的公開展示，也是學校間互相交流學習的良機。在一次教學研討會上，湖南省湘潭市湘潭縣射埠鎮繼述橋中心小學教師劉曉霜的“紙足球”吸引了馬田小學的關注。

“對于低年級的學生，操控籃球和足球有一定難度。用報紙做的球很輕，更容易去操控。”歐陽浩十分認可“紙足球”的優勢，“也可以利用文化課用過的紙，不浪費。”

其實，“紙足球”也并非劉曉霜老師的原創，她也借鑒了第三屆“活力校園”優秀案例獲得者周晨光的創意，后者則任教于北京市海淀區羊坊店中心小學。

正如馬田小學歐陽浩所說，借助耐克“活力校園”搭建的平臺，每一所富有體育特色的學校都能從中打開視野、受到啟發，這是難能可貴的。

【只問耕耘，不問收獲】

運動永無止境，“活力校園”的稱號和獎項從不是目的，校長們的初心也從不限于一座獎杯。

在馬田小學體育館的墻上，“團結一心，敢打敢拼”的標語印證著蔡曉珊的愿望，另一則“永遠保持一顆冠軍的心”更是鼓舞著每一個人。

“體育，是可以撬動五育的一個重要支點，能夠培育孩子的行為習慣和規則意識，培養出成長韌性、意志品質、健全人格，在面對人生的挑戰以及未來的不確定時，從容地調適。”蔡曉珊寄望通過體育培養主動健康全面而有個性發展的人。

而陸潔泉喜歡站在教學樓高層的走廊上看學生打籃球。因為，每當投進一球，孩子的臉上會露出最純真、自信的笑容。“你會被感動”，她說，“在球場上奔跑的孩子，笑容不摻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