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湖北通山縣的九宮山被籠罩在一片死寂的灰白之中。
山道泥濘不堪,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正艱難地在密林中穿行。
為首的漢子身材魁梧,左眼下有一道深深的舊疤,雖然滿臉泥污,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依然透著一股讓人不敢直視的兇光。
他大口喘著粗氣,手里的寶劍已經卷了刃,身上的龍袍早已被荊棘撕扯得不成樣子,露出了里面的鎖子甲。
誰能想到,就在幾個月前,這個人還端坐在北京紫禁城的武英殿里,接受百官朝拜,號稱“大順皇帝”。
他是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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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逼死崇禎皇帝、終結了大明王朝的男人。
此刻,死神的腳步聲,正混雜在雷雨聲中,一步步逼近。
時間倒回一年前,那時的北京城,也是一片血色。
山海關一片石大戰,李自成敗了。
敗給了那個曾經猶豫不決、最終卻引狼入室的吳三桂,更敗給了多爾袞身后那支蓄謀已久的八旗鐵騎。
帶著殘兵敗將逃回北京的李自成,陷入了一種瘋狂的暴怒之中。
這種暴怒,既源于從巔峰跌落的失重感,也源于被“家奴”背叛的羞恥感。
在武英殿的臺階上,李自成做出了一個改變歷史走向的決定。
他下令,將被扣押在北京的吳三桂之父吳襄,以及吳家上下三十四口人,全部斬首示眾。
刀光閃過,人頭落地。
李自成以為,這是帝王的雷霆手段,是給叛徒最慘痛的報復。
但他忘了,政治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械斗。
這三十四顆人頭,徹底斬斷了吳三桂最后的一絲猶豫,也把這位關寧鐵騎的統帥,死死地推向了滿清的懷抱。
那一刻,李自成不再是那個喊著“均田免賦”的英雄,而變成了一個走投無路的賭徒。
他在賭桌上輸紅了眼,便把所有的籌碼一把推倒,哪怕這籌碼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殺人容易,守城難。
僅僅在北京做了四十二天皇帝的李自成,在清軍的步步緊逼下,倉皇棄城西逃。
這是一場長達數千里的大潰敗。
從北京到山西,從山西到西安,再從西安被趕入荊襄流民遍地的湖北。
曾經席卷天下的百萬大順軍,像被陽光暴曬的積雪,迅速消融。
士兵們開始逃散,將領們開始動搖,饑餓和瘟疫像幽靈一樣纏繞著這支疲憊的隊伍。
李自成變得多疑且暴躁。
他殺死了自己最得力的謀士李巖,僅僅是因為懷疑。
這一刀,不僅殺了李巖,也殺了大順軍軍心。
人心散了,隊伍就真的帶不動了。
到了1645年的5月,當他退入九宮山時,身邊只剩下幾十名親隨,與主力大軍徹底失去了聯系。
九宮山的雨,下得更大了。
李自成只身一人,騎馬探路,誤入了一個叫牛脊嶺的地方。
也許是命運的捉弄,這個曾經讓明朝百萬大軍聞風喪膽的“闖王”,此刻卻被一群當地的鄉勇團團圍住。
領頭的村民叫程九伯,他并不知道眼前這個狼狽的漢子是誰,他只以為這是個進村搶劫的山賊。
沒有史詩般的決斗,沒有悲壯的遺言。
混戰中,程九伯的侄子舉起手中的鐵鋤,狠狠地砸向了李自成的后腦。
“噗”的一聲悶響。
一代梟雄,就這樣倒在了泥濘的紅土地上。
這一年,他三十九歲。
他頭上的金冠滾落在一旁,瞬間被泥水淹沒,就像他那個短命的大順王朝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村民們在他身上搜出了金印,這才驚恐地發現,他們剛剛殺死的,竟然是當今天下的“皇上”。
消息傳到北京時,攝政王多爾袞正在書房里批閱奏折。
八旗將領阿濟格派人送來了加急捷報,確認了李自成的死訊,并呈上了繳獲的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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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攝政王府沸騰了。
滿洲貴族們彈冠相慶,在他們看來,大清問鼎中原的最大障礙已經被清除,剩下的南明小朝廷不過是案板上的魚肉。
然而,坐在虎皮椅上的多爾袞,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
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地圖上湖北與湖南交界的那片區域。
那里是幕阜山脈,層巒疊家,易守難攻。
“王爺,闖賊已死,天下大定,何不傳令三軍大宴三天?”身邊的貝勒興奮地問道。
多爾袞緩緩抬起頭,眼神冷得像數九寒天的冰刀。
他不僅是一個征服者,更是一個深謀遠慮的政治家。
他知道,李自成雖然死了,但大順軍的骨架還在,那支最精銳的部隊并沒有在九宮山潰散。
“李自成死了,但他只是個招牌。”
多爾袞的聲音低沉得像從牙縫里擠出來,他把密信狠狠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嗡嗡作響。
“那三十萬精銳的虎狼之師,還在那只獨眼老虎手里攥著,找到他,不管死活!”
多爾袞口中的“獨眼老虎”,正是李自成的侄子,李過。
因一只眼睛受過箭傷失明,軍中人稱“一只虎”。
此刻,在湖南平江的大營里,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李自成遇害的確切消息,終于傳到了這里。
全軍縞素,數十萬七尺男兒哭聲震天,淚水沖刷著他們滿是塵土的臉龐。
對于李過來說,李自成不僅是君王,更是如父如兄的至親。
痛苦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但他不能倒下。
因為此時的大順軍,正站在懸崖邊上。
失去了“皇帝”這面旗幟,這支龐大的軍隊立刻面臨著分崩離析的危險。
有人主張散伙回家,有人主張落草為寇,更有人暗中想要投降清軍換取榮華富貴。
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李過身上。
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獨眼將軍,緩緩拔出腰刀,割破手掌,將血滴入酒碗之中。
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震驚,也讓歷史為之動容的決定。
“我們與朱明王朝,有殺父之仇,有逼死崇禎之恨。”
李過的聲音沙啞卻堅定,回蕩在校場之上。
“但滿洲韃子入關,剃發易服,屠戮百姓,這是亡天下!國仇家恨,孰輕孰重?”
在這個歷史的轉折點上,李過展現出了遠超李自成的政治胸懷。
他決定放下與明朝的血海深仇,聯手抗清。
這不是投降,這是為了漢家衣冠,為了民族大義的最后抗爭。
很快,大順軍余部接受了南明隆武帝的改編。
隆武帝感動于李過的忠義,賜名“李赤心”,將其部隊賜名為“忠貞營”。
這一刻,昨日的流寇,變成了今日的國之干城。
多爾袞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李自成的死,并沒有讓這支軍隊消散,反而讓他們在絕望中找到了一種新的信仰。
從那以后,這支“忠貞營”成為了南明抗清戰場上最堅硬的一塊骨頭。
他們轉戰荊襄,退守川東,在極端艱苦的條件下,堅持抗清長達二十年之久。
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夔東十三家”。
李過最終病逝在抗清的征途中,但他點燃的火焰,直到康熙三年才徹底熄滅。
當最后一批大順軍將領在茅麓山自焚殉國時,大明王朝的旗幟早已倒下多年。
這群曾經被視為“賊寇”的人,卻流盡了保衛華夏文明的最后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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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在九宮山倒下時,也許滿懷遺憾。
但他若泉下有知,看到侄子李過帶領兄弟們走完的這段路,應該會感到一絲慰藉。
因為在歷史的長河中,決定一個人地位的,往往不是他生前坐過多高的位置。
而是在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他選擇了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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