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醅糕
文/程玲仙
01
每次路過定陽北路那家“艾瑪小吃店”時,我的腳步總要被一股特別的香氣絆住。那是米漿發(fā)酵后釀出的醇香,混著酒釀的清甜,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微酸,溫柔得像母親在廚房門口輕輕的呼喚。
那天,我掀簾進(jìn)店時,老板正揭開蒸籠。白霧漫卷如紗,籠中醅糕瑩潤如凝脂,鮮紅的辣椒丁、金黃的蘿卜丁、醬褐色肉絲錯落其間,像幅剛點染完的田園畫。沒等入口,眼已先醉。
“老板,來一籠。”“好嘞!”話音剛落,老板已快手掀開籠底紗布,露出羊脂玉般的糕體,細(xì)密氣孔如蜂巢綴滿其間,蓬松如雪絮。老板裝袋遞來的瞬間,米香混著菜香直往鼻腔里鉆,我連掃碼的指尖都透著著急。
路上,我忍不住掰下一大塊,起初是狼吞虎咽的,糕體在齒間還沒來得及舒展,就已滑入喉嚨。待饞蟲稍退,才慢下來細(xì)品:辣椒的甜辣先跳了出來,蘿卜丁的酸脆緊隨其后,肉香、米香、酒釀香漸次在舌尖炸開,像春雨后的花朵繽紛綻放。鮮辣、酸脆、Q彈、綿軟……豐富的層次在口中鋪展。這一口口,嚼出的是濕潤的江南水汽,也是常山人家灶臺上跳動的煙火。
02
聽老一輩人說,這醅糕里藏著南宋的月光。
那時,常山一帶曾是抗金斗爭的后勤基地。當(dāng)時軍隊急需一種便于攜帶、耐儲存的干糧。當(dāng)?shù)乩习傩毡阌么竺啄{發(fā)酵,蒸制成軟糯香甜的汽糕,供應(yīng)軍隊。汽糕烘干,就成了焙糕,經(jīng)久耐吃。后來這手藝落進(jìn)尋常巷陌,慢慢釀成了節(jié)慶里的醅糕,把烽火歲月的堅韌,化為尋常日子的甜香。
如今在我們家鄉(xiāng),醅糕香是流動的坐標(biāo)。醅糕店普遍不大,常常熱氣蒸騰,香氣裊裊。許多店家會在門口擺一張小方桌,上面堆疊著一袋袋間雜各色配菜的醅糕。糕體白潤,菜肴鮮麗,香氣像晨露打濕的花,勾得路人頻頻回頭。
早餐時,點一碗豆?jié){或稀粥,再來幾塊醅糕,保準(zhǔn)讓你吃得心滿意足,口服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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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聚餐時,餐桌上大多都會有一道小點心——煎醅糕。醅糕被切成巴掌大小的方塊,用菜油煎得兩面焦黃,剛上桌時還“滋滋”地冒著熱氣。夾一小塊入口,外殼酥脆,內(nèi)里綿軟,越嚼越有滋味。油香、菜香、米香交織的余韻會在唇齒間久久回蕩,話匣子也跟著打開了……
03
最難忘的還是兒時家里蒸醅糕的情景。每逢大一點的節(jié)氣,如端午、七月半、春節(jié)等,我們村家家戶戶都會做醅糕,也稱為“汽糕”或“醅粿”。
蒸糕前,媽媽把大米淘洗干凈,用清水浸泡6~8小時,夏天縮短至3~4小時,直到米粒能用手指輕松捏碎。然后,她會帶著我和弟弟去村頭作坊磨漿。米漿磨成后,再加入酒糟攪拌均勻,隔空蓋層紗布,靜置在木桶中,等候發(fā)酵。
聞著幽幽的酒香、米香,我和弟弟會時不時地掀開紗布,看看有沒有像媽媽說的——表面冒出密集的氣泡。如果有,證明可以蒸制了。可是一次次掀開,一次次失望。那樣的等待,似乎比我們看蝸牛爬過整個操場還慢。等到氣泡像星星般浮起,弟弟的口水已經(jīng)在嘴角亮晶晶的了。
蒸糕時,媽媽先往鍋里加水至蒸籠高度的1/3~1/2,再把米漿舀進(jìn)蒸籠,鋪成一指厚的“白毯”,撒上切得細(xì)碎的辣椒丁、蘿卜丁、榨菜絲和肉絲等配菜。水燒開后,蒸汽“嗚嗚”地推著籠蓋,15~20分鐘后掀開,筷子輕輕一戳,不沾筷就成了。媽媽有時也蒸幾籠加糖的,給不愛吃辣的弟弟。
剛出籠的醅糕燙得很。我和弟弟不時地將它從左手顛到右手,又從右手顛到左手,咬一口,對著手呼一會兒氣;再咬一口,再呼一會兒氣……當(dāng)舌尖觸到滾燙的軟糯,眼睛立馬瞇成了月牙兒。
此刻握著手中的醅糕,忽然懂得了鄉(xiāng)愁的溫度。它不是模糊的念想,是米漿發(fā)酵時的耐心,是蒸籠里升騰的白汽,是母親揭開籠蓋時眼角的笑紋。那些被歲月磨亮的記憶,都像這醅糕一樣,帶著灶臺的溫?zé)幔跁r光里越釀越香醇。
(本文系水緣文學(xué)(ID:sywxwk)原創(chuàng)首發(fā),作者:程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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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程玲仙,女,筆名:木葉欣欣,高級教師,浙江省衢州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衢州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衢州市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衢州市常山縣作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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