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牛馬的我們痛罵同為牛馬的護士，到底無不無聊

作者〡李老逵

“最快女護士”這事，我先后寫了和兩篇文章，按照我“事不過三”的原則，今天再寫最后一篇。

因為寫張水華和張雪峰，昨天有位讀者在我評論區劈頭蓋臉地“痛斥”我說“因為呦呦鹿鳴關注了你，連著兩篇文章出來，你也不過如此除了蹭熱點你還會點什么？根本就不去深入了解事件，水平跟呦呦鹿鳴完全不是一個檔次！我錯了，怎么會關注這么一個垃圾號！”

我被罵的云里霧里找不著北，回復他說“我本來也沒說自己和黃老師是一個檔次啊”。

黃老師的文章一般是關注個體事件的，寫的都是很具體的事兒，經常由小見大，鞭辟入里，我當然是非常佩服的，最近和黃老師也經常交流。

我寫的時事熱點評論，是希望從熱點事件中深入思考，歌頌真善美，鞭撻罪惡丑，讓我們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說實話很多熱點事件看著很小，但從中往往可以看出這個社會的底層邏輯和深處問題，所謂“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就是這個道理。

而這位老兄，似乎覺得關注熱點就是“蹭熱點”，就是“垃圾號”，我對此也無話可說。不過關注我的朋友已經有快兩萬人了，罵我可以，把這么多人帶著一起罵了~~~關注垃圾號的不是垃圾至少也是眼光不行吧，是不是就有點過分了？

所以我回復他的后半句是“但是本號并不總是吸引垃圾”，請他自行理解吧，如果他還有這個理解能力的話。

言歸正傳。回到張護士這里，前幾天全網一片罵聲，就我寫了兩篇不同聲音，在讀者群里還被抗議，一位老大哥堅定認為，轉移話題就是為了洗白潑婦，然后很“痛心”地對我說：“與您認識很久了，第一次見您犯糊涂，真是人非圣賢啊”。

這兩天，很多大號陸續發聲，寫了和我近似的觀點，比如維舟的《牛馬何苦為難牛馬》，吐槽青年博士的《苛責“最快女護士”，你其實也是在為難自己》，還有老將的《最快女護士是現實版“魷魚游戲”：“底層互害”變成“牛馬踩踏”了》。

加上主流媒體“澎湃新聞評論”和“新周刊”等一眾主流媒體呼吁，“對張水華的喊話，不妨多一些包容”、“跑得最快的女護士，被罵過頭了”、“張水華犯了什么大忌？不過就是一個擁有個人夢想的普通人，恰好在情緒崩潰的節點上沒有說出足夠的漂亮話而已”，看來我的三觀總算還在。

一位群友振聾發聵地說“公共批評淪落到底線之下。”并勸我“在乎一幫都不知道在哪兒敲鍵盤的人，何必呢？”

他說的在理，人現在確實沒有必要太在乎別人的看法和評價。不過，作為一個寫作者，還是需要不斷自我審視的。審視自己否定自己批判自己甚至痛罵自己很難，所以曾國藩蔣中正他們都成了牛人。

在批判張護士的言論里，有幾句似乎無可辯駁并且殺傷力很強，一句是說“如果張護士成功了，那以后大家都會去發展自己的愛好了，馬拉松是愛好，下棋釣魚廣場舞不是愛好嗎”？

這話其實是沒錯的，但是這里面隱含著一句“張護士行，所以我也行”。

但是說句扎心的話，張護士行，你我真不一定行。

首先，張護士所在的單位對大家發展業余愛好是支持的。福建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黨委書記翁山耕教授在回應記者采訪時說了三句話，第一句就是“醫院一直都鼓勵員工培養自己的興趣愛好”。

然而，鼓勵是一回事，成功又是另外一回事。一個三班倒的護士，沒有固定休息時間，但她還是堅持訓練，并且拿到了全國冠軍，普通人有幾個能做到的？

我特意去看了一下張護士所在福建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官網，早在2023年，就發布了關于張水華在哈爾濱跑馬奪冠的“好消息”。可見，單位也為員工能在業余愛好上取得優異成績感到驕傲。

在這篇報道里，附一醫對張護士不吝溢美之詞，充滿了高度評價，比如“她不僅在工作上兢兢業業，也是一個樂觀向上、酷愛運動的女生”、“護士的工作很忙，張水華經常需要“三班倒”，沒有固定休息時間，但她還是堅持訓練，利用工作之余靈活安排練跑，還經常游泳、跳繩鍛煉各方面的運動能力”、“在跑道上，張水華與時間賽跑；在工作崗位上，她與死神賽跑。她工作兢兢業業、認真負責，還是福建首批支援宜昌醫療隊的一員，被同事和跑友們稱為“最美馬拉松跑者”“最快白衣天使””……

人家白天工作，晚上訓練，你呢？白天摸魚，晚上追劇，卻信誓旦旦地說“換我，我也行”，要臉不？果然敲鍵盤不費力，網上人人都是研究生，個個年薪過百萬。

別說一個醫院，一個省市有幾個護士能跑那么快的？我要是護士長，我就直接說，以后誰能跑進馬拉松全國前十，我來頂班。

所以，單位并沒有阻止你發展業余愛好，但請做出同樣的成績來，還不耽誤本職工作（這不是我說的，是附一醫官網說的），再來發表“以后大家都會去發展自己的愛好”這樣的言論吧。

第二句有代表性并且看著更沒毛病的話，是很多人會說，選擇了醫護這個職業，就要接受沒有周末的安排。

可以有個問題大家是不是忽視了，那就是這個職業并不是從產生就沒有周末的。無節假日門診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這是內卷升級的結果，而不是醫生護士的初衷。

網上有鋪天蓋地醫護人員對超負荷高強度工作七天全年無休的血淚控訴，說“選擇就要接受”的網友可以看看。

何況這里面有個問題，就是你進醫院的時候，醫院告訴你可以調休，然而你真正想調休的時候，尤其是想調到周末，發現沒人愿意和你調。

網友們要上班，所以醫生護士們就被默認剝奪了周末休息的權利，這是不是也是一種霸凌，更是牛馬為難牛馬？

上班族工作日請假看病，要扣工資，所以87%的人都會優先選擇周末看病。但為何很多人將矛頭指向雙休的醫護，而不去投訴看病都要扣錢的工作單位？

有調休，并不等同于雙休。因為護士不是單獨的人，有家人，恐怕只有周末才能同步活動。我問過一個護士，她明確說希望休的是周末。并且在這個事件中，如果大家都不介意，那張護士換周末調休不就沒問題了？顯然是大家都不愿意放棄周末。

很多國外公立醫院包括俄羅斯都實行“雙休制度”，非急診的患者被預約到工作日看病，給醫護人員們最起碼的休假和理解。

我們天天在講勞動法，卻忘了嚴格算起來醫護人員恐怕沒一個滿足勞動法的要求。

比如我們也許可以調整護士周末的薪酬，雙倍甚至三倍工資，那么張護士的問題可能就解決了，跑馬拉松，自己放棄，人家也愿意接盤。當然，醫院領導大概率是不愿意的。

最后說說醫院，很多人認為醫院和領導堅持原則，做的完全沒毛病無懈可擊，甚至領導的答復都堪稱“教科書般的完美”。

醫院的大責可能沒有，但我覺得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批評。你官網上發了人家的成績，那么有沒有吸引眼球？年終總結寫沒寫上？領導有沒有覺得臉上有光？

有了成績你標榜，有了問題你逃避，至少缺點擔當吧。自己都說人家那么優秀，付出那么多，那你是不是應該獎勵照顧？

這個時候“堅持原則”，其實說白了，還是張護士人微言輕，小草一根，根本入不了法眼。說難聽點，還是既要又要又當又立。

同事確實沒有必須和張護士調班的義務，但我覺得領導卻有處理類似問題的責任。一個單位的領導需要處理各種各樣的問題和麻煩，當然也包括員工的問題。至少他要處理公共輿論造成的影響。

這個事他們如果出來說句話很容易就化解了，他們不說話就相當于把壓力給自己員工了，畢竟現在的狀況，已經不是一句“不影響工作前提下自己處理”能夠解決的了。

正常情況下對調休這類事情，領導可能不會管，護士們自行協調就可以。但我不認為就絕對沒有義務。打個比方，某護士家里有了困難，而周圍同事都不愿意調班，那領導不管合適嗎？

其實他們的護士長，估計平時也沒少做類似協調的事情，很難置身事外。只不過到不了院長這個層面罷了。

但是現在的情況，似乎已經不是護士長能夠解決的問題了，需要更高級別領導甚至院長來處理了。特事特辦，這也是考驗領導水平的時候。

張護士的要求可能是很特殊，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也算是個“特殊”人才，對特殊人才和特殊情況予以特別研究，這本來就是領導經常遇到的事情。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平平無奇按部就班沒有特殊情況，那還要你這個領導干什么？

何況現在單位已經深陷公眾輿論漩渦。

當然剛才說了，這次即便遇到了，領導不理，也是一種正常的風格。這只能說明這件事對他一點都不重要，張護士也不重要，說實話拿個冠軍也不重要。

那如果張護士是某領導的關系戶呢？恐怕領導早就給她調了。我們的很多悲哀就在于此。

張護士可能確實有點利己，可是誰人不利己呢？領導不利己專門利人？能夠直接說出來自己的要求，而不是捧領導同事暗挖坑，這其實已經算不錯了。

所以這次無數人痛罵張護士，我總覺得有點無厘頭。牛馬何苦為難牛馬，這句話這次居然是從官媒嘴里說出來的。

這回主流媒體表現很“中肯”，畢竟也不涉及不敢惹的一方，所以剛好出來展示一下形象，畢竟牛馬們都怒了鬧起來，對大局也沒啥好處不是。

我其實一直想跳出張護士這個人，去思考這個護士甚至醫生群體面臨的困境。比如有一位好友提出了一個很值得思考的問題：無節假日門診，這是進步還是退步？

其他國家醫院是有雙休，而我們是從有雙休變成無雙休。當然我覺得，這大概率也是內卷的結果，而無休止的內卷，難道是我們的宿命？

當生產量需求越來越大的時候，牛馬們的內卷就會愈來愈狠，乃至相互傾軋。

所以，同為牛馬的我們鋪天蓋地痛罵同為牛馬的護士，這件事本身就非常無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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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老逵，法學雙碩士畢業，曾在國務院部委工作多年，嫉惡如仇，仗義敢言，因此辭職改做執業律師。赤子之心不改，憂國憂民常在，忙時搬磚，閑暇寫作。文章多替蒼生寫，不為君王唱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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