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樓里堆滿了一個月未清的垃圾,工作量比平常多了好幾倍。"現年98歲的傅景奇在接受采訪時回憶道,"中午時分,日本看守去吃飯休息,我和鞠復昌終于有機會看看這個神秘的地方。"
老人說到這里,雙手開始微微顫抖:"我們發現窗戶玻璃都是不透明的,什么也看不見。這時我看到墻邊有一架粉刷用的大梯子,就讓鞠復昌在下面望風,自己爬了上去。"
當傅景奇爬到二樓高度,向下望去時,眼前的景象讓他終身難忘:"屋子正中有一個大機器在轟隆隆地轉動,周圍站著十來個穿白色防護服的日本軍醫。機器不斷噴濺出鮮血,染紅了最近幾個軍醫的白大褂。屋子的兩邊擺滿了玻璃瓶子,里面浸泡著人的心臟、肺葉,還有其他認不出的器官......"
正當傅景奇震驚不已時,下面的鞠復昌突然小聲催促:"老傅,快點下來,日本人來了!"傅景奇慌忙下梯,腳剛落地,勞務班長工藤就拿著粗鐵條走過來。
"你的,什么的干活?"工藤陰沉著臉問。傅景奇急中生智:"太君,小的在擦玻璃、擦玻璃!"
工藤不信,舉起鐵條就往傅景奇頭上打。"那鐵條砸在腦袋上的聲音,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傅景奇指著頭上至今仍可辨認的傷疤,"我被打得頭破血流,癱倒在地。工藤以為我死了,命令鞠復昌他們把我抬去焚尸爐燒掉。"
從各地征召、抓捕來的勞工遭遇更加悲慘。他們被關在悶罐車里運送,不少人中途就悶死了。1941年春天,從烏奴爾運來的勞工在酷暑中煎熬三天,下車時又死了數十人。
幸存者杜儒回憶道:"到達以后,日本人讓我們脫光所有衣服蒸煮消毒,然后給我們每人的胳膊注射了一管藥水。從那以后,我們干的活輕了,日本工頭管得也不那么嚴了,但大家卻開始大量死亡。"
"都是同樣的病:周身發燒,頭發暈,兩眼發黑,過三五天就沒了。日本人根本不治療,頭幾天死一個還給口薄板棺材,后來就用大活底棺材,一裝好幾個人,到墓穴上面一拉底,尸體就掉進坑里了。"
杜儒也沒能幸免,但他無意中聽說朝鮮人在偷偷賣一種藥可以治這病,便暗中買了一些白藥片,才保住了性命。"一個多月時間,和我一道從烏奴爾來的勞工死了一半。"
正黃旗頭屯下坡和部隊兵營西北的洼地里,幾十棟席棚子周圍拉著鐵絲網,挖著深壕溝——這就是勞工們的住處。西北洼地的工棚下面有一條臭水溝,長年流淌著日軍研制細菌武器排放的污水。夏天臭氣熏天,冬天寒氣逼人。工棚內陰暗潮濕,土炕四周長滿青草,勞工們住一段時間身上就起疥瘡、濕疹。后來的勞工連這樣的工棚都住不上,只能挖地窨藏身。
勞工們的食物粗劣不堪:早飯是半碗高粱米摻黃豆煮的干飯,中午是兩個用橡子面、高粱面、玉米面蒸的"三合面"窩窩頭,晚上只有一碗高粱米摻黃豆的稀粥。菜是鹽水煮的凍土豆或日本咸菜。白菜、黃瓜湯像山珍海味一樣稀罕。
相比之下,731部隊供養的"血清馬"吃的卻是燕麥。勞工們餓極了,只能在上工時到附近垃圾堆里撿日軍扔掉的剩飯、剩罐頭、爛蘋果充饑,一旦被發現就要挨毒打。
日軍對勞工規定了"十二不準":不準經過731部隊本部時四處張望、不準吃飯時交頭接耳、不準互相打聽工作情況等等。違反者輕則遭毒打,重則直接被押進四方樓做人體試驗。
勞務班大院是專門管制勞工的地方,院內有5間瓦房是辦公室,靠院北門的幾間小房間是拘押勞工的"笆籬子"。院里還有一間刑訊室,里面有老虎凳、匣床、皮鞭、棍棒等刑具。
匣床是日軍特別設計的——在一塊2米長、1米寬的木板兩邊各裝兩個皮帶扣環,木板上方固定著帶缺口的木匣。用刑時,日軍將受刑者按倒在匣床上,四肢用扣環勒住,頭卡在木匣里,然后順著木匣缺口往嘴里不斷灌涼水。
每天早晨,日軍要將勞工集中在勞務班大院里,強迫他們做"朝禮"、背誦"國民訓"。李昶年過半百,因站立姿勢不符合要求,日本監工貞田就牽著狼狗撲上去,打了他幾個嘴巴后又放狼狗撕咬,把他咬得渾身是傷,當場暈倒在地。李昶被抬回工棚后沒幾天就痛苦地死去。
勞工吃飯前要雙手合十舉到額前作揖,感謝"天皇賜飯"。吃飯時不準說話,工棚里只能聽到吃飯聲。如果有人輕聲交談,日本兵就會上前踢翻他的飯菜,拳打腳踢。
左憲良的逃亡經歷同樣驚心動魄。"鬼子的槍管頂在這兒整整八回!每回都覺著要去見閻王爺了。"2005年,老人指著胸口告訴記者。哈爾濱的冬天冷得能凍掉耳朵,但勞工們連件完整棉襖都沒有。
"天沒亮日本兵的皮靴聲就咣咣響起,鞭子抽在背上火辣辣地疼。'八嘎!快起來干活!'的吼聲比鬧鐘還準,慢半拍就會挨槍托。"左憲良回憶道,"挖坑時經常刨出零碎骨頭,日本兵看見反而樂得很。"
"飯里漂著死老鼠,餓急的勞工連湯帶肉分吃。有個山東漢子抱怨兩句就被拖走,后來在埋尸坑里被發現時,胸口有個血窟窿。"
左憲良逃出那晚正逢暴雨,"鉆鐵絲網時褲子被刮破,光著半拉屁股跑出二里地。后來在老鄉家躲了半個月,聽見日本兵搜查的動靜就往地窖里鉆,有回差點被悶死。"現在說起來他還拍大腿:"早知道要遭這罪,當初說啥也不去哈爾濱找活計!"
2023年夏天,一段塵封三十年的錄像帶震驚世界。前731部隊技術員胡桃澤正邦在鏡頭前比劃著:"活人的腸子掏出來還會蠕動咧,血能噴三米高。"
這個在東京街坊眼中和善的退休職員,在錄像中卻冷靜地描述著如何給活人開膛。他形容取出的心臟還能跳二十分鐘,提到"干燥實驗"時更是詳細說明——把活人捆在椅子上用熱風吹成木乃伊再稱重。"水分蒸發率78.3%",他準確記得這組數據。
哈爾濱市社科院研究員李明華在1944年花名冊上找到了胡桃澤的名字——旁邊標注著"解剖班技術九級"。那些被他稱作"滿洲猴"的實驗對象,檔案顯示最小的才12歲。
哈爾濱平房區的遺址挖掘現場,近年來刨出幾十個銹鐵罐。防疫專家檢測發現,炭疽芽孢在土里埋了80年居然還存活著。當年731部隊撤退時往井里倒培養液,害得方圓十里現在打深井都犯怵。
南京第二歷史檔案館的"特別移送處置"密電記載,各地憲兵隊往哈爾濱運活人,光1943年就記了八百多號。一個朝鮮族翻譯官留下的日記記載,囚犯們管四方樓叫"鬼電梯"——早上被帶走的沒一個能回來。
俄羅斯解密檔案中的照片顯示,凍傷實驗的受害者手指頭黑得跟炭條似的,日本兵居然在旁邊比剪刀手。胡桃澤在錄像里提到往南方撒"跳蚤雨",這與浙江衢州的縣志記載完全吻合:1942年突然鬧鼠疫,死的人尸體發黑,指甲縫里全是血。當地老人至今記得,日本飛機飛過沒扔炸彈,倒是飄下來許多麥粒,扒開一看里頭裹著死跳蚤。
據相關記載,關東軍在修建731細菌工廠時,先后投入勞工3萬余人。當細菌研究中心四方樓主體工程完工后,日軍為了掩蓋罪行,秘密地將參與731本部施工的3000多名中國勞工集體屠殺。后續被折磨致死以及被用作活體試驗的勞工,更是不計其數。
左憲良晚年見著白大褂還打怵,去醫院體檢都得兒女陪著。有回小孫子舉著玩具聽診器要給他檢查,老人當場把茶缸子都打翻了。村里人說他這是被嚇破膽了,可但凡經歷過那些年月的人,誰心里沒幾道疤?
去年冬天特別冷,老人半夜總咳嗽。女兒收拾屋子時,從炕席底下翻出張發黃的老照片,上頭二十出頭的左憲良穿著破棉襖,背后是冒著黑煙的大煙囪。女兒想問這是哪兒拍的,扭頭發現老頭歪在炕上睡著了,眼淚在皺紋里淌成了小河。
如今,傅景奇的照片和經歷已被存入檔案,成為日本731部隊罪惡的鐵證。在哈爾濱平房區731遺址紀念館的玻璃展柜里,那些細菌培養皿上刻著的編號"MH731"依然清晰可見。這些本該被銷毀的罪證,被蘇聯紅軍在1945年8月的突擊行動中截獲。
與它們并列展示的,還有傅景奇生前捐出的勞動證、左憲良被打裂頭骨時的X光片,以及從勞工墳出土的138枚身份不明的齒列。每一件物品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那段黑暗歷史。
寒風吹過平房區的殘垣斷壁,那些深埋地下的哭嚎從未停止。正如遺址紀念館入口處銘文所警示:"這里的每一克泥土都浸透著真相,沉默的吶喊比任何檔案都更具說服力。"
這段歷史不僅屬于過去,更是指向未來的警示。它提醒人們,科技的進步必須以尊重人權和倫理為前提,任何以科學之名行反人類之實的行為,都將被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