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與歸宿｜劉芳觀察M房間綠皮火車項目

行進與歸宿

—— “綠皮火車”的起點

文/劉芳

“M的房間”廢墟藝術計劃的意義，不僅在于它創造了一個關于綠皮火車的美學烏托邦，更在于它通過這個烏托邦，讓我們看清了現實中的諸多困境。當藝術事件的熱度退去，車廂依然靜臥荒野，而它提出的問題始終持續，在不可逆的現代性旅途中，我們是否可能找到另一種歸宿？ 那些被時代列車拋下的人與物，他們的價值與意義究竟何在？

編號YZ336445的綠皮火車廂安詳地棲息在燕郊的荒野之中，靜靜凝視著周圍環境的變遷。一節節廢棄的車廂從交通工具演變為時代符號，成為集體記憶的存儲器。這列被棄置的曾經承載過現代化進程中無數個體命運的火車，在2025年9月20日這一天，被藝術家們闖入，創造與互動，共同激活了一個強大的現代性廢墟。“M的房間”廢墟藝術計劃從場域獨特性，廢墟美學，魔幻現實幾個角度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反思速度、進步與個體命運的思想劇場，開啟了一場關于記憶與歸宿 的對話。

廢棄火車皮做為記憶載體的藝術活化方式也曾有過許多 ，例如798園區內的廢棄火車景觀，中國美院象山校區曾經的火車咖啡館。但綠皮車廂作為一個獨特的場域，其藝術張力完全來自于空間屬性的改變和在地性的策略實施。燕郊本身就是一個“之間”的地帶，它既非現代化的都市，也非傳統的鄉鎮。作為北京城市化浪潮中的特殊存在，廢棄車廂在此的停駐，與這片土地的屬性形成了深度同構關系。燕郊這一特定地理位置的特殊，更強化了場域的精神維度。它們都是現代化進程中的“過渡物”，見證著卻也被拋棄在主流敘事之外。

從動態的運輸工具到靜態的展示場所，五節車廂以L形排列，如同一個被懸置的坐標系。這種未完成的時空敘事和主流話語遮蔽下的差異特質被“深層建筑小組”的作品《參照系》敏銳地捕捉到，在兩列不同車廂之間構建起臨時的測量系統，牽引著不同時空軌跡在此刻 交匯。

深層建筑事務所作品《參照系》

綠皮火車的廢棄，是現代性經驗的終結。綠皮火車“哐當”節奏中的窗外風景也在高鐵時代變為刷屏的像素，旅途成了點對點的高效行動，車廂內部規訓為過渡的空間，在技術加速的今天人們匆匆而過，彼此之間失去了鏈接的機會。而綠皮車所代表的，是一種充滿身體性、偶然性與社群感的旅途體驗。

朱玉杰作品《無法回避的靠近》通過充氣裝置復刻了車廂連接處的擁擠感，讓觀眾在身體的摩擦中重溫那種“被迫的親密”。這種體驗在今天的高鐵旅行中已被徹底消除，連同其背后復雜的社會性一起消失。廢墟的啟示正在于此， 它讓我們直面消逝，并在消逝中尋找被主流敘事遺漏的痕跡。

朱玉杰 作品 《無法回避的靠近》

譚不如 作品《衣娥（赴宴）》則通過一系列儀式性的行為，將廢棄車廂轉化為宴會的場所，藝術家將一塊遺棄在車內的紅毯拖出，通過鋪展、拍打、剪裁等動作，試圖用大地本身來清洗這塊“被歷史污染”的織物。這個過程既是對記憶的凈化儀式，也是對場所精神的喚醒， 最終，這塊紅布成為迎接賓客的地毯，也成為告別過去的旗幟。

譚不如 作品 《衣娥（赴宴）》

徐思瑾 作品《臥鋪》將廢棄座墊與野生雜草編織在一起，在夕陽的余暉中，這個既像臥鋪又像祭壇的裝置，成為對過往旅行記憶的懷思。雜草從廢棄工業制品的縫隙中生長出來，綠皮車廂被野生植物蔓延侵蝕，像是精神與肉體同樣荒蕪的末人時代，自然時間終將回收這些 人類文明的造物。

徐思瑾 作品 《臥鋪》

在中國語境下，綠皮火車特別與 “春運”這一大規模人口遷徙緊密相連。它不僅是交通工具，更是社會流動的物質載體，見證著改革開放以來城鄉關系的深刻變革。牛玉河作品《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通過兒童身高測量標牌的單純物品，來反映綠皮火車這一特殊空間對個體生命時間的承載與塑造。標牌上的刻度不僅記錄著孩子的成長，更標記著父親缺席的時間長度。作品放置在登車口，強化了“出發”與“回歸” 之間的張力，讓我們看到現代化進程中家庭結構與親情的時空錯位。

牛玉河 作品 《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

遲世林 作品《行走的玉米》將田間的莊稼“移植”到車廂座位，創造出一個視覺與觀念的雙重悖論。這些本該扎根土地的玉米，如今卻像乘客一樣被固定在座位上，它們隨著時間推移逐漸干枯的過程，像是農民工離開土地的生存狀態。窗外生機勃勃的玉米地與車內逐漸枯萎的“乘客”形成殘酷對照，反映的是當代人的身份困境。這種魔幻與現實疊加的手法是與在地性創作融合最動人，視覺感受最突出的部分 。

遲世林 作品 《行走的玉米》

而 馬東利作品《旅客須知》則以仿官方公告的形式，將現代性危機的思考嵌入日常的旅行提示中。“列車一旦啟程，將不停靠任何既往站點，現代性的旅途自此無回程”，這條須知道出了現代化進程只可前進不可調頭的政治正確，所謂“人類文明”一旦搭載高速行駛的列車便無法下車 。

馬東利 作品 《旅客須知》

“M的房間”廢墟藝術計劃在美學上具有多重意味，就像當年這列承載過無數個體的綠皮火車一樣容納了眾多藝術形態，關于此次“綠皮火車計劃”廢墟想象和現實關懷的作品還有許多，這里不一一列舉。而以往一些廢墟藝術類型的作品多具情感敘事的浪漫化傾向，它們在喚起共鳴的同時，也可能將復雜的歷史經驗簡化為可供審美的懷舊對象。而真正的問題在于我們如何超越懷舊的情感慰藉，讓廢墟中的藝術產生更深刻的現實介入力量，并試圖在當下與歷史之間建立新的連接通道。它提示我們，對過去的回望應當成為理解當下，想象未來的資源。

馬昊洵 作品 《騎它就夠了》

YZ336445車廂在燕郊荒野中的停駐，成為物理意義上的“返鄉”。但這種返鄉是否意味著真正的安息？或許，這個問題本身就指向了中國現代化進程中那些更深層的問題，在城鄉之間往返流動卻始終找不到歸屬的生命，那些被發展敘事掩蓋的個體代價，還有在速度崇拜中被犧牲的“緩慢”的權利。

袁文堯&劉詩雨作品視頻（預告片）

羅薔作品《旅客》

雷鳴 作品《DYING》從漫畫《蝙蝠俠》 中提取關于死亡的句子，將其置于商品經濟的情境中，在永不停歇的交換中，連愛欲與死亡都被懸置。這何嘗不是對當代人生存狀態的隱喻？我們在高速發展的列車上，是否也在懸置那些生命中最本質的追問？

雷鳴 作品 《DYING》

這列不再出發的綠皮火車，最終成為我們集體反思的場所。它的廢墟狀態并非終點，而是想象的起點，從這里出發，我們或許能夠尋找一種不同于線性“進步”觀的現代性，一種能夠讓每個生命都找到真正歸宿的社會可能。在這個意義上，廢墟藝術的使命不是提供答案，而是保持追問的姿態，在懷舊的溫情與批判的尖銳之間，尋找一條通往 真實關懷的道路。

YZ22 336445

——M的房間廢墟藝術計劃〡

策展人：米諾Mino

參展藝術家：遲世林 陳可欣 陳雨 東四 非池 付廷棟 轱轆 翰忠 胡秀蘭 黃道明 黃嘉彥 黃彥 金今今 李岱陽 李光 李鐘 劉烽 雷鳴 雷震 盧明 羅薔 劉佳玲 劉詩雨 馬東利 馬一白 牛玉河 申展 宋敬嚴 譚不如 王恩來 吳昊洵 徐思瑾 徐瀅 薛仲澤 袁文堯 袁熙任 于瑜 鄭維 張永基 張宗希 朱玉杰 - 按姓氏拼音排序

特邀參展機構：深層建筑

劉芳藝術創作者，寫作者。

主要致力于藝術哲學與當代藝術研究。關注本土藝術媒介的當代性問題，當代水墨觀念研究，邊緣地帶藝術群落、社會實驗的考察等。參與和策劃藝術展覽多次，作品以繪畫及行動藝術方式為主。2021年獲中國美術學院藝術哲學與當代藝術研究方向博士學位；2015年獲首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現代水墨研究方向碩士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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