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深秋的延安,窯洞外冷風(fēng)呼嘯,窯洞里卻燈火通明。周恩來翻了一頁資料,抬頭看向坐在土炕上的張治中,低聲說道:“將來局勢再亂,咱們也要想法子把國家保住。”短短一句,被在場的年輕警衛(wèi)記了整整一輩子——彼時國共和談?wù)z著,誰都想不到,二十三年后,兩人最后一次并肩出現(xiàn)的場合,竟是告別儀式。
這段跨越黨派的友誼,最初并不轟轟烈烈。1924年冬,張治中赴黃埔軍校報到,發(fā)現(xiàn)新任政治部主任是比自己小八歲的周恩來。課堂里兵味十足的隊列,忽然插進周恩來高聲講解的馬列概念,許多學(xué)員半懂不懂,卻被那股子勁兒震住。張治中站在后排聽了三次課,回到營房直嘆:“這人不簡單,腦子和槍法一樣準(zhǔn)。”從此,兩人形成了既像戰(zhàn)友又像兄長與弟弟的微妙關(guān)系。
一年半后,廣州太平餐館傳出一陣哄笑。周恩來與鄧穎超忙里偷閑辦婚宴,張治中見新人不愧疚自己,索性掏私房錢添了幾桌。現(xiàn)場有人喊“看新娘”,他順手把鄧穎超舉到長條桌上,一句“大家看!”讓周、鄧夫婦哭笑不得。這一抱,后來被鄧穎超稱作“那段日子最舒心的瞬間”,也讓張治中在紅白兩道都落了人情。
相處久了,張治中萌生入黨念頭。周恩來卻婉拒:“兩黨有約,高級干部暫不吸收。此事緩一緩,對你對我都好。”話說得誠懇,事情卻未了。張治中返回辦公室寫下一句:“信仰可以晚一點宣誓,但不能缺席。”——這句話沒公開,卻在他的日記里出現(xiàn)十余次。
時間很快推到1927年“四一二”政變前夕。張治中提前給陳賡遞暗號:“讓周主任小心。”政變血雨腥風(fēng),他自己也心驚;可打仗被迫劃線時,他始終不肯對紅軍開槍。鄧穎超后來說:“第二次國內(nèi)戰(zhàn)爭里,文白先生是唯一沒跟我們開過火的國民黨將領(lǐng)。”此評價在那個年代并不多見。
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兄弟鬩墻的機會越來越少。1945年8月,重慶談判成為全民族焦點。周恩來提前抵渝,借住的正是張治中的宅邸。為了毛澤東的安全,張治中提出派本部警衛(wèi)營。周恩來權(quán)衡利弊,建議改成便衣護衛(wèi)。張治中爽快回應(yīng):“好,按你說的辦。”短短幾句話,卻左右了談判期間的安危局面。
43天談判結(jié)束,《雙十協(xié)定》勉強落紙。張治中親送毛澤東返延安,周恩來在桂園設(shè)宴致謝。當(dāng)著一眾晚輩,他給張治中小兒子張一純題字:“光明在望,前程萬里。”張一純私下問:“為什么寫‘世兄’?”周恩來笑答:“我認你父親當(dāng)兄長,這樣稱呼才妥帖。”輕描淡寫,卻讓孩子記了一生。
解放戰(zhàn)爭進入決勝階段,張治中再次被推上和談桌。1949年4月1日,他抵北平,機場冷清得出奇。入住六國飯店后,他悶聲對隨員說:“于公于私,該來的都沒來。”當(dāng)晚周恩來出現(xiàn),話鋒極沖:“去溪口見蔣介石,是在給他抬轎。”張治中解釋三條理由:摸底、名分、消除阻力。僵持良久,兩人不歡而散,卻都沒轉(zhuǎn)身離場——真正信得過的人,吵得再狠,也知底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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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談最終破裂,張治中留在北平。“我是國民黨成員,留這兒怕被說成投機。”他不斷自我盤算。周恩來勸道:“別拿封建道德束自己。西安事變時,我們已經(jīng)欠下一位姓張的情分,今日不能再負你。”這一席話,讓張治中打消離開的念頭,轉(zhuǎn)身投入新政協(xié)籌備。
同年秋,毛澤東提議他赴新疆解決收編問題。西北軍政委員會成立,彭德懷任主席,張治中為副。對于國民黨名將來說,這是另一種重啟。他遞交上千字建議,對駐疆部隊改編、民政安置頗有建樹。毛澤東拍板:“就按張副主席的方案辦。”
1949年國名討論期間,很多人傾向加上“民主”二字。張治中提出:“共和自帶民主意義,’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不如‘中華人民共和國’簡潔。”會場里不少人點頭,毛澤東當(dāng)即采納。至此,新中國最重要的名稱細節(jié),留下了這位和平將軍的印記。
日子一晃到1969年4月6日。張治中因病逝世,年七十九。因政治氛圍原因,有人提議低調(diào)火化,不辦儀式。消息傳到人民大會堂,周恩來從文件堆里抬頭,只說一句:“一定要搞個儀式,我親自參加。”隨后列出名單,要求通知張治中生前各黨派、各戰(zhàn)線的老朋友。
4月9日,北京天氣轉(zhuǎn)晴。全國人大常委會禮堂布置得簡單,廳中央擺放花圈,不放橫幅。周恩來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靈柩前深深一躬,停留足足一分鐘。有人注意到,他脫帽那刻手指略微顫動。這一鞠躬,替二十世紀(jì)中國政壇一道不易發(fā)現(xiàn)的溫情做了注腳——政見不同,卻能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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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儀式依舊是軍樂、默哀、挽聯(lián),但沒有冗長悼詞。周恩來只留下一句評價:“張治中將軍為民族和平貢獻力量,諸位共勉。”場內(nèi)人影散去,舊友的故事也就此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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