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漆藝的創新表達——林棟的藝術實踐

《中國美術報》2025年12月8日 18版

30余年來，林棟長期專注于大漆這一東方古老媒材的創新研究，不斷實驗新的技術、材料，逐漸形成個性化的藝術語言。他以“彈線”的方式，將傳統木工工藝與大漆材料深度融合，以新的面貌呈現了傳統文化的創新表達。

藝術背景

林棟與大漆的相遇起初具有偶然性。大學階段，他廣泛嘗試多種材料，在魯迅美術學院“3+2+3”學制下進入油畫系學習。1988年專科畢業后，他進入壁畫專業繼續深造兩年，系統接觸了木雕、陶瓷、金屬、油漆等多種綜合材料與工藝。1990年畢業前，他基于自身創作方向，赴南京藝術學院學習漆藝，并以大漆材料完成畢業創作。三個月的學習，使他開始走近這一古老材料，并成為其藝術道路上的關鍵節點。1994年，其作品《素花頭巾》入選第八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并獲優秀獎。這一時期，他在漆藝與油畫之間保持著復合型創作狀態，對材料語言的探索持續深入。

2006年，一次偶然的嘗試改變了林棟的創作方向。在一次南昌的交流展上，他用大漆創作了一幅以人體為主題的作品，用皮條在畫面彈上些粗糙的線條來遮蔽人體，形成了類似簾幕的效果，呈現出含蓄而內斂的精神氣質。這一嘗試也是“彈線”語言的雛形。隨后，在創作中，他試圖消解形象，以擺脫具象符號的束縛，使作品回歸其本質的精神性表達。大約2011年之后，他徹底舍棄形象，以更為純粹、單一的視覺語言來表達思想。由具象邁向抽象的過程充滿不確定與停滯，僅憑極簡的語言承載復雜的思想，對他而言是一次漫長而痛苦的抉擇，也成為他藝術生涯中最艱難的階段之一。

林棟的藝術探索也受到了20世紀80年代文化思潮的影響。“八五新潮”時期，大量的西方藝術觀念、哲學觀念涌入國內，對他的思想產生了深遠影響，同時也促使他開始思考如何在全球化的語境中定位中國的藝術。正是這種文化自覺，推動了他對傳統文化語言的深入探索。

2005至2011年，林棟在798藝術區創辦高地畫廊，其間舉辦了各類展覽，使他接觸到了不同類型的藝術家和藝術形式，這種跨界的交流對他產生了深刻影響。

藝術探索與創新

漆藝在創作中會面臨各種各樣的問題，例如顏色變化、干燥時間、皮膚過敏等，對于藝術家而言，都是考驗。但林棟并沒有放棄應用這一材料。他認為：“漆有地域性和文化性，承載著悠久的東方文化傳統。”在“用皮條彈線”之后，他將墨斗線的使用與大漆聯想在一起。最初并沒有清晰的創作邏輯，隨著實踐的深入，他選擇了“彈線”作為自己的創作方式；同時，在作品尺度的選擇上參考了魯班尺的應用。

墨斗、魯班尺作為木工工具，不僅是實用器具，更承載了中國古建筑的工藝邏輯。結合大漆這一文化載體，構成了他藝術創作的重要支點，并以此展開更為深入的研究。

從材料媒介到方法、載體，他都喜歡做嘗試與探索。在大漆材料方面，他將大漆轉色的特性轉化為時間性的表達。他在一組三聯畫中運用了三種不同顏色的透明漆，畫面最初的顏色十分接近，隨著時間的推移，三幅畫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色調。“漆是活態的”，這是大漆不可替代的特性，也是材料本身詩意的表達。

在畫板的選擇上，從傳統的木板到蜂窩鋁板、紙張、油畫布、亞克力、瓷板，他在解決工藝問題的過程中，不斷嘗試新材料與大漆結合的可能性，并創造性地將燈光引入漆畫，充分展現了大漆半透明性的材料美感。

在畫面的尺寸方面，線的面積和留白部分都參考了魯班尺的數值。魯班尺與古代家具、建筑的制作有著緊密的聯系。他把畫面視作通向認知的“門窗”，因此作品尺寸也盡可能選擇“吉數”。從畫作大小、彈線高度到留白的比例，都通過魯班尺形成內在秩序，構成了他的作品從表現性向秩序化轉變的重要因素。

“很多傳統技藝其實一直都在，關鍵看藝術家是否能夠發現并重新解讀它。”漆藝的技法非常豐富，但林棟始終認為，藝術創作應該向縱深探討，而不是淺嘗輒止，被無限的可能性牽引。只有這樣，藝術才能保持純粹，不流于表面的堆砌。

林棟 《C0107-1120》 布面綜合材料 220cm×190cm 2023年

藝術的精神表現

林棟的藝術創作受到道家思想的影響。作品的完成需要上千次彈線，“由線及面”體現了道家萬物不斷生發的觀念。“我相信重復的力量”，他認為，彈線的過程不僅僅是形式的積累，更是一種精神性的禱告與內在力量的注入。這使他的作品成為一種精神的載體，正如“天人合一”的思想追求。

視覺上，畫面由純粹的直線構成，在形式上與極簡主義有著天然的聯系，這使得傳統東方哲學與西方現代藝術理念在創作實踐中形成共鳴。

“彈線”系列作品最早的一件名為《線際》。他希望通過線來表現“邊際”——這個邊際可能代表生死、文化差異，也可能代表認知差異；它可以是不同時間和空間的劃分，也可以是物理的、精神的，或者關于文化與哲學的邊界。作品是一種高度抽象的意象呈現，而非來自現實世界的啟發。每個人站在畫面前都能有個人的理解：可以是地平線、海平面，也可以是命運的邊緣。他將作品視為一個開放的系統，邀請觀者共同參與意義的構建。

藝術創作的過程實質上也是自我認知的過程。“藝術家不能逃離自己，因為藝術家要表達的是真實。”從形象的消解，到方法的克制，再到畫面細節的反復推敲，林棟的藝術創作既是對傳統漆藝轉化的探索，也是對個人內心的真實表達。

林棟30多年的藝術實踐證明，傳統漆藝在今天的藝術語境下有無限的可能。他把木工技藝轉化為藝術語言，將大漆的功用性轉化為精神表達。他始終堅持挖掘材料、工藝背后的文化屬性。這份對傳統文化的堅守與創新，使他的藝術在當下顯得愈發克制而有力量。■

（作者系魯迅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中國工藝美術學會會員）

編輯 | 黃家馨

制作 | 殷 鑠、劉根源

校對 | 安亞靜

初審 | 殷 鑠

復審 | 馬子雷

終審 | 陳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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