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因為一些社會熱點事件,身邊不少七零后、八零后的朋友集體懷舊校園餐。各種“小時候的味道”刷屏,我就納悶了,才這歲數就提前開啟耄耋昏聵模式了?
在我看來,中小學的校園餐從來就沒好吃過。
01
所謂懷舊,無非是寄情太深,不自覺地為記憶抹上了玫瑰色,朱重八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是也。真把那碗餿飯、豆腐渣、爛菜葉烹制的湯端上桌,是一口也喝不下去的。“小時候味道”的校園餐也是一樣,硬如磚頭的桃酥、淀粉含量九成九的獅子頭、貓都不吃的腥臊雜魚,都是童年夢魘。今天端到餐桌上,更難以下咽。
唯一可以懷念的是,我們當年的校園餐是訂餐制,吃不吃全憑自愿。我因為住得離學校近,家里又寵愛,一通軟磨硬泡,家長恩準中午回家吃。于是每天中午都在同學們艷羨的目光中昂首而歸,雖然家里其實也只是留了些剩菜,但總比學校的伙食香。
或許真有學校食堂靠譜的,但那絕對是少數。當年普遍貧困的物質條件,校園餐能好到哪兒去?小時候的味道,是貧窮的味道。20世紀90年代后日漸富裕,家庭餐桌也變得豐富起來,但是校園餐依然乏善可陳。直到現在,吃飽吃好早已不成問題,校園餐依然時不時鬧出大新聞。
2023年,江西工業職業技術學院的“鴨脖鼠”沸沸揚揚,直到警察叔叔介入、外網玩梗,才結束了這場“指鴨為鼠”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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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網絡
或許有人要說,高職的食堂是自辦的,和中小學校園餐的“嚴格監管”不同。可是,嚴格監管下的中小學校園餐,真是什么凈土嗎?隨手在網上搜一下,就能搜出大把的黑料。集體食物中毒、垃圾桶裝飯菜,甚至拿喂狗的剩菜給學生吃的,比“鴨脖鼠”的驚悚程度低多少?
懷舊是對現實的不滿,但懷舊改變不了現實的困境。玫瑰色的“回憶殺”濾鏡,不過是逃避現實的借口罷了。
現實不容逃避,校園餐不好吃、不安全的老大難問題,是近乎絕望的無解。
02
每次校園餐鬧出大新聞后,都是老生常談的“兩句半”。一句是嚴查嚴處責任人,“鴨脖鼠”事件以校長書記下課、供餐企業被嚴罰了事。第二句是加強監管,嚴格執行××制度、強化責任落實、“×個最嚴”(鴨脖鼠的處理意見中是“四個最嚴”)。反正“從嚴從重”已經成了此類事件通報的標準寫法,無一例外。
還有半句,則是媒體、輿論的評論中常見的,那就是“學習借鑒發達國家經驗和模式”。雖然是半句,卻是最能玩出花樣的。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學習借鑒”就沒停過,從學校自辦食堂升級為專業餐飲企業的集中供應,從現做現吃到預制菜、復熱菜的標準化生產,從行政部門主導到家委會參與決策,每次“學習借鑒”都可以寫一堆旁征博引的論證報告、調研報告,還能承包好幾年的年度工作總結。
不能說這些堆積如山的文案工作都是形式主義,畢竟學習是真學習、借鑒是真借鑒,白紙黑字寫的大部分都落實了。但是,校園餐還是那慫樣,不好吃、不安全的問題從未真正得到改善。
“學習借鑒”,南橘北枳。發達國家那一套不是不好,卻是水土不服。校園餐的管理監督機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依托大系統的子系統。局部借鑒是發揮不出功能的。離開了大系統的支持,家委會不過是眾星捧月的花瓶、合規性背書的橡皮圖章罷了。畢竟“軟肋”在人家手里攥著,有幾個家長敢頭鐵?
所以,“學習借鑒”只算半句,主要看點還在“從嚴從重”那兩句。“從嚴從重”幾乎是國人對公共事件處置的絕對信仰。所謂信仰,絕大部分都是虛無縹緲的。神仙顯靈、菩薩保佑,有幾個人見到過?“從嚴從重”改變了多少公眾關切的老大難問題,誰能說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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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CFP
個案的嚴處重罰很解氣,但是“懲前”從不“毖后”,“永不再犯”的信誓旦旦改變不了“下不為例”的屢教不改。不改有不改的道理。系統性BUG法不責眾,倒霉蛋被天雷劈是小概率事件。即便東窗事發,還有連捂帶蓋加甩鍋的機會,憑什么就怕那小概率的天打雷劈?
加強監管更解決不了問題,甚至監管本身就是問題。提高校園餐供應的準入門檻,這個證那個證,成噸的合規性限制,再來個非請勿入的招投標程序,把市場競爭排除個干干凈凈。這樣的嚴監管,只會讓行政壟斷的贏家贏得更舒服。在嚴監管的護城河圈出的自留地里,好官我自為之和肥水不流外人田表里一體、固若金湯。
總之,“從嚴從重”、“學習借鑒”的解題思路不改,校園餐注定是車轱轆話反復說的無解之題。
03
既然“從嚴從重”、“學習借鑒”始終解決不了問題,是該換個解題思路了。那就是打破行政壟斷思維桎梏,在市場機制中找破局之策。
校園餐無解的癥結,就是統一采購、集中供應的行政壟斷。
學校自營食堂,校園餐供給是各校行政部門的“小壟斷”,監管難點在于分散。教育部門就那么點人手、資源,幾十上百個學校食堂,哪能面面俱到?現在大型供應商接手的“大壟斷”,監管對象都是巨無霸,背景強大、盤根錯節,監管難度比“小壟斷”只大不小。
小的管不住,大的管不了,不妨回到原點:校園餐為什么必須統一采購、集中供應?無論貼上多少情懷、道義的標簽,校園餐本質上只是針對特定人群的餐飲服務罷了。
擱在二三十年前,學校辦食堂的統一采購、集中供應,還能說是技術條件限制的不得不辦。當年遍地食堂,校園也不可能例外。但是,現在還有必要嗎?至少在物流、餐飲高度發達的中心城市,尤其是四大一線,學校食堂是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
中國有全世界最發達的外賣配送體系,一天配送1.4億份外賣餐飲。其中40%,也就是5600萬份外賣,是在四大一線配送的。而四大一線的中小學生加在一起也不過1000萬左右。如果校園餐全部以外賣配送方式送達,按照每4人一單計,一天增加250萬份,僅僅增加了4.4%的外賣工作量,完全可以承受。
所以,四大一線的校園餐根本不需要集中供應。既然不需要集中供應,也就不必統一采購。各人點個人的,各家點各家的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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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CFP
實際上,“單位辦食堂”的團餐制早已是明日黃花,苦苦支撐“團餐產業”的正是在校學生群體。相關行業報告顯示,在校學生是“團餐消費”的主要最大群體,占比高達77%。在成年就業群體中,除了少數大衙門的“鐵飯碗”人士和部分大型企業職工還在吃食堂,大部分都是各自覓食,大宗是點外賣。孩子的爹媽都已經不吃食堂了,為什么一定要孩子們吃食堂?
肯定有人會提出安全因素。的確,對孩子們的餐飲安全應該更加高度的重視。這是校園餐集中采購、統一供應的主要理由。然而,不應忽視的是,集中采購、統一供應也放大了安全風險。
集中采購的規模越大,安全風險集中爆發的破壞力也越大。過去各家學校自辦食堂,一家食堂出問題,最多就是撂倒幾十上百個學生。現在幾十家、上百個學校的大型供應商如果出問題,就會威脅成千上萬學生的健康。嚴監管非但不能減少風險,反而會揚湯止沸進一步放大風險。
因為,嚴監管排除了大量中小餐飲企業進入,校園餐供應必然走向寡頭化、壟斷化。要么不出事,出事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所以說,校園餐集中采購、統一供給的嚴監管,意味著政府承受了巨大的道義風險,甚至是政治風險。即便從潛在的安全風險角度考慮,嚴監管和集中采購、統一供給也是不兼容的。
涉及未成年人的餐飲安全,監管不可或缺,那么應該改掉的就是集中供應、統一采購。也只有砍掉集中供應、統一采購衍生的龐大利益鏈,政府的監管角色才能回歸中立,監管職能才能被激活。
去行政壟斷、開放校園市場,接軌外賣產業,才是校園餐難題的正確解題思路。
比如說,允許、鼓勵大型外賣餐飲平臺為校園餐定制專門平臺,政府監管部門制定校園餐衛生安全標準、營養標準,并實施監管,能提供符合標準的餐飲企業都可以在平臺上經營。訂餐權還給家長和學生。哪個平臺的配送服務更好、性價比更高,就用哪家。哪家餐飲企業的飯菜更好吃、價格更實惠,就選哪家。
市場競爭之下,一定會有真正做得好校園餐的專業企業脫穎而出。這當然會有一個磨合過程,也會有一定的試錯成本,但是總比行政壟斷的“一直試錯一直錯”要好。
至于說“學習借鑒”,大可不必。
發達國家的“大系統”學不來,東施效顰的局部學習學不好,就不要裝外賓了。還不如揚長避短,利用我們外賣產業高度發達的產業優勢,從市場中尋求破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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