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元年秋,楊劉渡口。五十九歲的王彥章獨立船頭,手中八十斤鐵槍插在甲板上,槍尖在夕陽下泛著血光。對岸晉軍營壘連綿三十里,李存勖的“李”字大旗在秋風(fēng)中獵獵作響。
副將段凝低聲勸道:“太尉,陛下已令撤軍,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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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彥章猛地轉(zhuǎn)身,眼中寒光如電:“陛下是陛下,我王彥章是王彥章。三日前我在陛下面前立誓,三日破敵。今日正是第三日!”
鄆州鐵匠
王彥章字賢明,鄆州壽張人。生于唐咸通十四年,少時家貧,在鐵匠鋪做學(xué)徒。十七歲那年,他自鍛一桿鐵槍,長丈八,重八十斤。鄉(xiāng)人笑他:“此等重兵,沙場之上豈非累贅?”
適逢朱溫募兵,王彥章持槍應(yīng)征。考官令試力氣,他單手舉起營前石獅,面不改色。朱溫聞訊親至校場,見這黑臉青年舞動鐵槍如捻燈草,大喜:“我得此子,何愁天下不平!”
乾寧三年,兗州之戰(zhàn)。王彥章初陣,單騎沖入敵陣,鐵槍所到之處,人馬俱碎。最驚險時,敵將十余人圍他,他大喝一聲,槍如旋風(fēng),竟將十余人盡數(shù)挑落馬下。戰(zhàn)后清點,他甲胄上嵌著二十七枚箭頭,血浸戰(zhàn)袍,卻大笑:“痛快!”
朱溫?fù)崞浔迟澋溃骸罢嫖峒一V也!”賜錦袍金甲,擢為騎將。
鐵槍名震天下
天復(fù)元年,朱溫與李克用爭霸河北。兩軍戰(zhàn)于柏鄉(xiāng),王彥章率五百鐵騎為先鋒。時值大雪,他令士卒反穿白袍,黎明時分突襲晉軍營寨。
李克用義子李存審倉促迎戰(zhàn),兩馬相交僅一合,王彥章鐵槍已刺穿其護心鏡。李存審落馬,幸得親兵拼死救回。此戰(zhàn)梁軍大勝,王彥章“王鐵槍”之名傳遍天下。
軍中流傳:凡王彥章出戰(zhàn),必令二卒扛鐵槍隨行。臨陣時,他單手取槍,直沖敵陣,槍風(fēng)所及,三丈之內(nèi)無人能近。有次攻城,城門緊閉,他竟以鐵槍猛擊城門,連擊三十下,包鐵木門轟然碎裂。
天祐二年,朱溫稱帝,建立后梁。封王彥章為開國侯,授左龍驤軍使。賜宴時,有文臣戲問:“將軍鐵槍雖利,可敵萬人乎?”
王彥章正色答:“槍利不利,在持槍之人。彥章一人一槍,可擋十萬兵。”
楊劉鏖兵
龍德三年,李存勖傾全力攻梁。梁末帝急召王彥章:“非卿不能破此強敵。”
時梁軍連敗,士氣低迷。王彥章受命為北面招討使,出征前在朝堂立誓:“晉人驍勇,然臣觀李存勖用兵,驕躁易怒。請給臣三日,必破楊劉!”
滿朝嘩然。從汴京到楊劉六百里,大軍行進(jìn)至少需五日。王彥章卻令:“棄輜重,選精騎五千,晝夜兼程。”
第二日黃昏,梁軍如神兵天降,出現(xiàn)在楊劉渡口。晉軍守將毫無防備,倉促應(yīng)戰(zhàn)。王彥章親率百人敢死隊,乘小舟強渡黃河。
渡至中流,晉軍箭如雨下。他立在船頭,鐵槍舞成屏障,箭矢紛紛墜水。登岸后,他第一個躍上灘頭,鐵槍橫掃,晉軍防線頃刻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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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黎明,梁軍已破三道營柵。李存勖聞訊大驚,親率大軍來援。兩軍在河灘列陣。
李存勖立馬陣前,朗聲道:“王將軍,梁室將傾,何不歸順?”
王彥章橫槍答:“彥章只知有梁,不知有晉!”
言罷拍馬直取李存勖。晉軍驍將夏魯奇、元行欽雙戰(zhàn)王彥章,鐵槍對雙刀,戰(zhàn)五十回合不分勝負(fù)。忽然王彥章賣個破綻,夏魯奇一刀劈空,反被鐵槍掃中肩甲,翻身落馬。
李存勖急令放箭。王彥章舞槍撥箭,且戰(zhàn)且退,竟全身而返。
此役雖未全功,但三日破敵之誓已驗。梁軍士氣大振,晉軍月余不敢南顧。
忠臣孤影
同光元年,莊宗李存勖滅梁。王彥章退守兗州,身邊僅余千余人。
八月十五夜,他在城樓對月獨飲。副將勸降:“唐主有詔,降者不殺,且保富貴。”
王彥章擲杯于地:“我十七歲從梁太祖,歷三朝四十年。今日國亡,唯死而已!”
當(dāng)夜,他召部將囑咐:“我死后,爾等可降。但有三事需記:一不殺百姓,二不焚糧倉,三……”他頓了頓,“將我鐵槍沉入黃河。此槍殺人太多,勿留世間。”
九月七日,唐軍破城。王彥章率殘兵巷戰(zhàn),鐵槍已崩數(shù)刃,猶自死戰(zhàn)。至州衙前,身中六箭,血透重甲。
夏魯奇率兵圍上,認(rèn)得是他,高喊:“王將軍,天下已定,何苦如此!”
王彥章倚槍而立,環(huán)視眾人,忽然大笑:“朱李爭雄四十年,今日終有勝負(fù)。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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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什么?”
“可惜這亂世,還要繼續(xù)。”
言畢,他猛地舉槍,卻不是刺向敵人,而是重重頓地。青石磚裂開三尺深痕。
“拿酒來!”
夏魯奇令人遞上酒囊。王彥章仰頭痛飲,酒與血混流滿襟。飲罷擲囊,大喝:“李存勖何在?讓他來取我首級!”
鐵槍折處
李存勖聞訊親至。見王彥章雖重傷被縛,仍昂首挺立,不禁動容:“將軍若早降,豈止節(jié)度使?”
王彥章冷笑:“陛下驍勇,彥章佩服。但可知為君之道,不在取天下,在安天下?”
李存勖默然,令醫(yī)官療傷。王彥章拒不醫(yī)治:“亡國之將,何須茍活!”
絕食五日,氣息奄奄。臨終前,他忽然睜眼,對守卒說:“取我槍來。”
槍至,他撫摸著槍桿上累累傷痕,那是四十年征戰(zhàn)的印記。從鄆州鐵鋪的第一次淬火,到柏鄉(xiāng)雪夜的第一次飲血,再到楊劉渡口的最后一次鏖戰(zhàn)。
“老伙計,”他輕聲說,“我先走一步。”
手指在槍刃上一劃,血滴落在秋日的塵埃里。
卒年六十一。據(jù)說他死時,兗州城頭所有鐵制的檐馬在無風(fēng)之夜齊鳴,聲如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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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李存勖以王禮葬之,親撰祭文:“雖項羽之勇,關(guān)羽之忠,不過如是。”卻私下對近臣嘆:“若梁主早用王彥章,朕安能入汴?”
后唐明宗時,有老兵在黃河渡口擺渡,每至楊劉古戰(zhàn)場,必指水底說:“王太尉的鐵槍就沉在此處。月明之夜,可見水中有青光,那是槍魂未散。”
《舊五代史》評曰:“彥章性忠勇,有膂力,臨陣對敵,奮不顧身。梁末帝雖昏庸,猶能用之,亦可謂知人。使遇明主,功業(yè)豈在尉遲敬德、秦叔寶之下?”
在鄆州故里,百姓私祀“鐵槍廟”。廟前有聯(lián):
百戰(zhàn)山河凝血淚
一桿鐵槍定乾坤
廟中塑像并非端坐,而是橫槍立馬,怒目北望——望的是黃河,是汴京,是那個他為之奮戰(zhàn)至死的梁朝天下。每當(dāng)風(fēng)起時,廟檐鐵馬依舊叮咚作響,仿佛那桿八十斤的鐵槍,還在等待著它的主人再次握起,再戰(zhàn)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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