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敬安(1851-1912)近代愛國詩僧,寄禪法師,法號敬安,俗名黃讀山?,自號八指頭陀。這位出生于湘潭的高僧,以其傳奇的人生經歷、卓越的詩僧風采和熾熱的愛國情懷,深深印在了湘潭文化脈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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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指頭陀
八指頭陀的人生起點充滿苦難,七歲失母、十二歲喪父的遭遇,使他過早嘗遍人間艱辛。他出生在湘潭縣楊嘉橋鎮雁銀村的銀湖塘,這片土地給予他最初的生命滋養,即便生活困苦,放牛時他也堅持詩書誦讀,將苦難化作對文學與佛法的雙重探索。這種“在塵埃里開花”的生存智慧,實則暗合現代心理學中的“創傷后成長”理論——生命的重創反而成為突破認知邊界的契機。他在避雨時因一句唐詩而頓悟出家,與其說是命運的偶然,不如看作是苦難淬煉出的精神覺醒,這種將痛苦升華為超越性追求的能力,在當代快節奏社會中尤為值得借鑒。
湘潭的人文環境對八指頭陀的詩歌創作影響深遠。他在湘潭結識諸多名士,如郭嵩燾的從侄郭菊蓀,郭菊蓀讀到他“洞庭波送一僧來”的詩句后,主動教他作詩,為他開啟了詩歌創作大門。此后,八指頭陀與湖湘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郭嵩燾、王闿運、鄧輔綸、王先謙、葉德輝、楊度等交往甚密,還參加了碧湖詩社。湘潭濃厚的文化氛圍為他提供了豐富創作靈感與交流學習機會,使他詩藝大進。
2009年,湘潭民間文化團體讀山詩社在湘潭縣楊嘉橋鎮創立,詩社之名即取自八指頭陀俗名黃讀山,讀山詩社傳承先賢經典,弘揚湖湘文化,除進行創作交流雅集之外,還致力于地方文史研究、湖湘詩學研究,旁及書畫等藝術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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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指頭陀自書詩卷(湖南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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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指頭陀以自身的苦行和高風亮節為僧眾樹立了榜樣。1877年秋,27歲的他在寧波阿育王寺佛舍利塔前,先忍痛割下手臂上的肌肉,有銅錢那么大,共割了四五枚,置于佛前長明燈的燈油中。之后,他又毅然將左手的兩根手指在長明燈上燒斷。以此表達對佛教信仰的極致獻身,這一行為源自佛教經典中的藥王菩薩焚身供佛傳統。此后,他便自號“八指頭陀”。這種行為,現代人可能難以理解,但對苦行之舉,需結合其時代背景、宗教信仰和文化語境理性分析,其背后“為信仰獻身”的精神具有超越性價值,但作者認為這種對信念的執著,可轉化為現代社會中對理想、責任的堅守,如以堅韌意志面對困境、以奉獻精神服務社會等,而不必通過肉體苦行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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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指頭陀詩集》
光緒七年(1881年),浙江刊刻《嚼梅吟》二卷,收詩三百余首,這些早期作品自然豪放雄渾,是他在詩歌創作道路上的初步探索,展現出他對生活與自然的敏銳感知。光緒二十四年,葉德輝在湖南以《八指頭陀詩集》十卷刊行全國,此詩集系收輯八指頭陀自同治十二年(1873)迄光緒十四年(1888),十五年間之古今體詩而成,此時他的詩宗法六朝,風格逐漸走向成熟,與名士的交往唱和,使其詩格駘宕,不主故常。民國八年(1929年)楊度在北京文楷齋刊刻了《八指頭陀詩集》十卷、《八指頭陀詩續集》八卷 ,其詩歌內容更加豐富,涵蓋對自然、人生、家國等多方面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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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指頭陀詩集》
從他的詩集中,能深切感受到他突破宗教與文學傳統分野的獨特創作。他的詩中,既有“洞庭波送一僧來”這般空靈悠遠、充滿禪意的意境營造,展現出僧人獨有的對自然和自我的超脫感悟;又飽含“強鄰何太酷,涂炭我生靈”的濃烈家國情懷,在晚清那個風雨飄搖的時代,以詩為筆,直面社會現實。在當時文人多專注于傳統學術路徑時,他以僧人身份在主流詩壇嶄露頭角,與王闿運、陳三立等名士頻繁唱和,構建起獨特的文化對話場域。這恰似現代跨學科研究的雛形,在看似對立的領域中尋找共通的精神密碼,證明真正的藝術創造力往往誕生于邊界的碰撞。對當代文化創新而言,無論是藝術創作、學術研究還是商業創新,打破固有邊界,融合多元元素,才能開辟新的發展空間,創造出更具生命力和影響力的成果。
王闿運門下有許多弟子,如齊白石等。他曾對弟子們提及八指頭陀,以八指頭陀的經歷和才華激勵弟子們努力學習、追求藝術。齊白石回憶王闿運曾說:“你畫的畫、刻的章,又是一個寄禪黃先生啦!” 王闿運將齊白石與八指頭陀相提并論,可見他對八指頭陀的認可和贊賞,也從側面反映了八指頭陀在當時文化界的影響力。
面對八國聯軍侵華、甲午戰敗等民族危機,八指頭陀沒有選擇獨善其身的“佛系”遁世,而是以詩為刃、以筆為旗,發出“掣鯨休使海波生”的吶喊。這種將宗教信仰轉化為社會責任的實踐,顛覆了人們對傳統僧人的刻板印象。信仰的終極價值不在于逃避現實,而在于以超越性的視角重構現實關懷。八指頭陀的愛國情懷,本質上是佛教“眾生平等”理念在現實層面的延伸,他對侵略者罪行的揭露,對愛國將士的歌頌,對和平的渴望,都是這種理念的具體體現。這種將個人修行與社會福祉相聯結的精神,為當代信仰者提供了新的價值參照,也提醒著我們,無論處于何種信仰或立場,都應心懷天下,關注社會,為人類的和平與發展貢獻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八指頭陀成名后曾三次回歸湘潭故里。1885年春天,已擔任湖南各大名寺主持的他首次回到銀湖塘,想探親掃墓。可站在銀湖邊上,四顧茫茫,他竟找不到當年家所在的地方,曾經熟悉的一切在歲月變遷中變得陌生,只剩那口銀湖塘還承載著往昔回憶,讓他感慨萬千。1887年,即光緒十三年,他再次回到湘潭,寫下《重過楊家橋二首》等詩,感傷之情溢于言表。1902年,八指頭陀第三次返鄉,這也是他最后一次回湘潭,此次除了祭掃父母之墓,他還曾專程回鄉祭拜過兒時幫助過他的鄰居李春圃的母親周孺人之墓。回鄉或許也讓他對人生的無常有了更深體悟,反映在后續的詩作中,對生命、對故鄉的情感表達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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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指頭陀住持時的浙江寧波天童寺
八指頭陀于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住持浙江寧波天童寺,接掌天童寺后,精心治理,夏講冬禪,百廢俱舉,使天童寺成為海內聞名的佛教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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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指頭陀住持時的浙江寧波天童寺
他對佛教信仰的虔誠和執著,激勵著天童寺的僧眾精進修行,堅守佛教的戒律和精神,對寺院道風的建設起到了重要的引領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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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天童寺的八指頭陀(中),此照為1906年德國建筑學家恩斯特
1912年,侵奪僧產、毀像逐僧之事頻發。八指頭陀為保護佛教寺產,先是赴南京謁見孫中山先生,請求予以保護。同年11月,他又和弟子道階法師前往北京請愿,會見內務部禮俗司司長杜關,要求政府下令禁止各地侵奪寺產。然而,請愿并未獲得滿意結果,八指頭陀氣憤難平,當晚胸膈作痛,于11月2日在法源寺圓寂。
回望八指頭陀的一生,這位從湘潭鄉間走出的高僧,用詩性的筆觸、慈悲的胸懷和抗爭的勇氣,書寫了一部傳奇。他的跨界人生打破了宗教、文學、政治的固有邊界,其蘊含的精神遺產在當代社會依然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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