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盛：《什么是科學》

談一下現代中國 “科學” 概念，近代中國在 “救亡與啟蒙” 雙重壓力下接納 “科學”，使其兼具 “強國工具” 與 “價值標桿” 雙重功能，“科學”最初作為 “夷之長技”，通過洋務運動引入，側重技術實用性。這一術語經日本轉譯（源自 “science”），取代傳統 “格致”（格物致知），強調 “分科性”；甲午戰敗后超越技術層面，成為替代傳統倫理的意識形態。不過，過度強調分科性與技術轉化，忽視西方科學的思想傳統內核。

對于西方“科學”而言， 西方科學的源頭，以 “自由的學術” 為核心，具有非實用性和內在演繹性，典型領域為數學四科，以追求自然的理性秩序為目標。它并非孤立理性產物，而是希臘文明與基督教文明融合的結果，本質是 “數理實驗科學”，形而上學基礎包括 “求力意志”。

維度中國傳統科學（以博物學為主）西方科學（從希臘到現代）定義與起源

無獨立 “科學” 概念，知識依附于倫理實踐；近代 “科學” 為西方傳入，經日本轉譯，強調分科與技術。

源于希臘 “episteme”，現代 “science” 為 19 世紀后獨立的數理實驗科學，根植于希臘理性與基督教文化。

核心特質

實用性、經驗性、服務倫理政治；注重具體事物的唯象描述與分類。

希臘時期：非實用的 “自由學術”，追求真理與理性秩序；現代：“求力意志” 主導，以實驗干預、掌控自然為目標。

方法論

依賴觀察記錄、經驗總結，無抽象演繹或系統實驗（如中國天文學側重記錄天象而非幾何建模）。

希臘：邏輯演繹；現代：數學化表達 + 實驗驗證。

文化根基

農耕文明下的 “熟人文化”，以 “仁愛”“禮” 為理想人性，知識服務于倫理秩序與 “天人合一” 的政治需求。

希臘航海文明的 “自由” 人性理想，追求個體理性獨立；基督教傳統推動 “人類中心主義”，為掌控自然提供思想基礎。

目標與功能

解決實際問題或服務皇權，無獨立的 “知識探索” 目標。

希臘：為知識本身而探索自然本質；現代：通過認識自然實現改造自然，成為人類掌控世界的工具。

對 “自然” 的態度

無獨立 “自然” 概念，認為自然與人事相通（天人合一），缺乏對自然的客觀探究。

希臘發明 “自然”（physis）概念，追問事物內在本質；現代將自然 “圖景化”“對象化”，視為可被人類計算與改造的對象。

當然還有一個另類的傳統，也就是博物學，作為非主流科學傳統，以觀察、記錄、分類自然現象為核心，與主流 “數理實驗科學”（追求普遍規律）形成對比，近代后因學科專業化而邊緣化。

傳統中國無西方意義上的 “理性科學” 或 “近代數理實驗科學”。但存在發達的 “博物學傳統”，以 “天地農醫” 為核心，比如天學記錄天象、地學記載地理災異、農學著述、醫學本草，側重具體事物的經驗積累與實用導向，服務于倫理政治，比如 “天人合一” 的災異解讀。

概言之， 中西方科學的差異本質是文化傳統與認知邏輯的分野：中國傳統科學以實用經驗與倫理服務為核心，西方科學則從希臘的 “自由理性探索” 發展為現代 “數理實驗 + 掌控自然” 的體系，且其形成依賴特定文化。這種差異也解釋了為何中國近代對 “科學” 的認知更偏向技術與工具，而西方科學的內核是一套包含思想、方法與文化的完整傳統。

——文章轉載至【給經典一小時】